第十三卷 海上孤鸿 第一章 天涯共此时(第4/8页)

韦子壮正要逗那孩子,忽听脚步声响,大雨飞洒入厅,几名家丁忙去关窗掩门,韦子壮猛地暴喝:“甭关!一会儿闷!让厅上几扇窗开着。”

暴雷也似的吼声传过,家丁赶忙照办,改置干布于窗边地下,韦子壮嗯了一声,甚是满意,忽觉身旁那孩子不住发抖,一双大眼盯着地下,直似泪眼汪汪。韦子壮醒觉了,自知惊吓了孩童,他从怀中取出一锭小小元宝,塞入那孩子手心,温言道:“别怕,韦伯伯是在管教他们,不是凶你,懂了么?”

那孩子嚅嚅啮啮,手上捧着元宝,也不知该不该收起,便往伍定远望去。

伍定远捕头出身,向知人情世故,微笑便道:“伯伯打赏,还不快道谢?”那孩子又惊又喜,忙把元宝捧过头顶,慌乱间跪在地下,叩首道:“谢谢伯伯。”

韦子壮一把将他拉起,笑道:“真是乡下孩子,一个元宝便让你磕破头了,可别让人看了笑话。”他手指厅角一名婢女,温言道:“跟那位姊姊玩儿去,伯伯和你爹爹有事要谈。”

那孩童哦了一声,转头望去,只见那婢女满面笑颦,模样甚是亲切,这孩子一向害羞,虽看姊姊貌美,仍不敢与人家多说一字半句,自管缩身低头,任那婢女携手走了。

大雨稀沥沥地下着,到处都水蒙蒙的。那孩子随婢女离开,偌大的花厅更无人声,水花四溅,院中一片雨景,衬得大堂加倍寂静。十来张桌椅空空荡荡,此时只伍定远与韦子壮二人对坐,望来倍觉幽深。

伍定远两手抱胸,凝目望着空旷的大厅,满心寂寥间,只在怔怔出神……

一年之前,对面的大位上端坐一名威风老者,左手陪坐一名俊秀公子爷,右手椅上跨着条凶猛虎汉,再看那耿介书生、刚直捕快,各在下首相陪,众人欢笑吵嚷,好不快活……

雨水声哗啦啦地响着,脑海中的那幅景象也渐渐淡去,现下厅上冷清寂寥,眼前除了韦子壮那张胖脸,再也看不到旁人。伍定远伸手抚脸,叹了口气。

韦子壮见他目光呆滞,忍不住咳了一声,他取起了茶碗,问道:“什么时候过去少林?”

伍定远觑着厅心,淡淡地道:“明儿吧。”韦子壮喝了口茶,颔首道:“早些过去帮手,怒苍再起,那可不是闹着玩得。”

伍定远神态萧然,自顾自地望着院中的暴雨。雨花四落,院里水珠倒弹起来,从这儿看去,彷佛成千上万人立的小小兵儿,正在院中列阵激战。

砍吧、杀吧……天下群雄会少林,此战会是什么下场呢?奸臣当道,英雄豪杰却要互相凶杀,连自己都要下这苦海,世上还有谁能自外于这场混局?

国破山河在,尽管战火尚未腾烧,便已毁去无数家园。念及那位佳人,伍定远忍不住感伤,他这些时日辗转难眠,心中悬忧挂念,只要想起她下落不明,便似如坐针毡。

眼前浮起艳婷那张端鼻樱口的雪白脸蛋,伍定远伸手掩面,手掌下的大嘴轻轻抽动。

“艳婷……你在哪儿啊?”

九华山惨遭正道人物围攻,青衣秀士弃山远走,艳婷、娟儿两名少女下落不明。消息传来,惊得他寝食难安,半个月来到处奔波打探,却还是找不到佳人芳踪……

※※※

“定远,你来了?”

一声威严问话响起,赫然打断了伍定远的沉思。抬头看去,只见一名老者身着缓袍,正从内厅走将出来,正是柳昂天来了。伍定远赶忙起身,拱手道:“侯爷。”

柳昂天微微颔首,示意伍定远坐下。看柳侯爷好生福气,尽管称病不出,身边仍见群美服侍。左首一名女子四十来岁,正是四姨太。右首侧一名女子容貌清丽,三十上下,却是小妾七夫人。伍定远凝目看去,见她肚腹隆起,竟已身怀六甲,当有七八个月的身孕。

在这乱世之中,居然还有喜事?伍定远又惊又喜,忙问韦子壮:“七夫人有喜了?”

韦子壮尚未回答,柳昂天已然哈哈大笑,道:“当然是有喜了,还能是胖了么?”看七夫人面红过耳,颇见娇羞。伍定远急忙起身,躬身拱手道:“卑职恭喜侯爷了!”

柳昂天哈哈大笑,颇见得意。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柳昂天六十好几的人了,此番老当益壮,床第上虎虎生风,自然要大肆宣扬一番,伍定远又惊又佩,这声道喜更见诚挚。

柳昂天畅怀大笑,其状甚豪,大堂上便响起了无数回声。伍定远听在耳里,不免又叹了口气。此刻喜事临门,若照往昔模样,柳门定会热闹非凡,看顶头上司老蚌生珠,秦仲海如此捣蛋,还不第一个带头作乱?不把临老入花丛的丑态加油添醋来说,定不罢休。柳昂天受了捉弄,自也会作势打人。再看杨肃观周到,定赠名贵药材,卢云穷酸,只能拿着典籍讲说医学安胎……众人打打闹闹,谈谈说说,不知要有多快活。

只是今朝不比以往,看现下门可罗雀,车马凄清,非只“文杨武秦”踪影全无,便连卢伍两名新人,也只自己一人陪同在侧。满厅寂静中,只听柳昂天一人哈哈笑着,那笑声稀稀落落,越来越低,越来越干,终至寂静无声……

哗啦啦……除了院中暴雨不绝于耳,再无其它声响。

柳昂天擦拭眼角,也不知是笑得太过开心,抑或是心中隐感悲伤,竟然流泪了。他缓缓就坐,拍了拍手边的茶几,大声道:“定远你来,陪老夫说话解闷。”那位子紧临柳昂天左侧,向来是柳门中第一张大位,过去坐的人自是杨肃观无疑。如今“风流司郎中”上少林去了,位子自是空无一人。伍定远不及深思,当即躬身拱手,便自入坐。

两人隔几相邻,柳昂天探头过去,拿起伍定远的铁手细细打量,啧啧赞道:“以往没瞧仔细,倒不知这手套纯钢打造,挺沉的吧?”伍定远摇头道:“十来斤而已,一点不沉。”一只义手十来斤,自不能算轻,伍定远这般回话,不过是谦虚之词而已。

韦子壮见他俩就坐,当下提起茶壶,便为柳伍二人斟茶。柳昂天笑道:“定远啊,听韦护卫说过,好似你武功越练越高了,现今中原武林没几人打得赢你。这话是么?”

伍定远一向内敛,听了嘉言赞誉,赶忙起身,拱手道:“韦护卫过誉了。正教掌门个个本领通天,武功何其了得。属下这身粗浅武学,如何与人相比?”伍定远一身武功实乃天授,与秦霸先同为天山传人,他这般身手若要自况粗浅,天下有谁敢自居高手?韦子壮此时正在斟茶,听了这话,忍不住用力咳了两声,想来不表苟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