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海上孤鸿 第二章 秦霸先(第3/8页)

深夜之间,大雨漫天洒落,李铁衫心无旁骛,率先朝破屋走去。项天寿望了秦仲海一眼,只见他兀自站在街角,远远望去,背影竟似有些驼了。项天寿与秦仲海相识虽然不深,却十分喜爱此人的性子,现下看他消沉,却也不知该说什么,他摇了摇头,便跟着李铁衫离开。

解滔向来心细,他见秦仲海停留原地,神态好似苦闷异常,不觉心里有些担忧,便缓步行了过来,伸手朝他拉了一下。

秦仲海给人拉着,脚下却无移步的意思。解滔怕他生气,忙道:“秦将军一起来吧,你是昔日山主的公子,小吕布若要清醒,第一个拜见的便该是你……”他还想再说,那常雪恨使劲往地下积水一踢,伸手朝解滔身上大力推落,暴吼道:“人家已经充好汉了,你们总该知足啦,这还来啰唆什么?走啦!”常雪恨满面不忿,推着解滔离开。他与秦仲海擦肩而过,往他肩头便是狠狠一拳,骂道:“他妈的混蛋,早叫你听我的……”

解常二人相继离去,秦仲海给打了一记,却只如石像般立在原地,好似傻了一般。

过了半晌,又是一人走来,停在他面前,却是陶清。秦仲海见他望着自己,低声便道:“快走吧,别耽搁了……”陶清望着秦仲海,想要安慰几句,但搜索枯肠,却是无言以对。

自怀庆到兰州,再从兰州赶赴朱母朗玛,一路多少故事。大姊、小兔子、铁牛儿、大老虎……众人结伴而行,经历了无数生死大险,终于重建怒苍。哪知此刻团圆却是别离,今日之后,景物依旧,人事却要全非。回思前尘往事,陶清泪水迸出,他撇开头去,哽咽道:“秦将军,我代大姊和小吕布谢谢你,你永远是咱们的头儿。”

秦仲海闭上双眼,缓缓点头,低声道:“陶兄,相识以来,蒙你一路照护扶持,这份恩情,秦某永远记得。”听得这话,陶清已是泪如雨下,他不愿多惹秦仲海伤心,当下一个躬身,便自转身奔离。

夜阑人静,雨声不绝于耳,秦仲海抬头向天,任凭那漫天雨水打落面上,在这孤寂的时刻,耳边蓦然响起了一句说话。

“秦将军,恭喜你了。”

在这一刻,居然有人向自己道喜?秦仲海愣住了,回过头去,望着眼前的青衣秀士。

“你已经是秦霸先了。”

秦仲海听了这话,更是一脸愕然,不解他话中意思。

“要做真正的大人物,第一个杀的便是自己。您已经过关了。”

秦仲海闻得此言,不觉大惊失色,脚下一软,已是跌坐在地。

爱人者,人恒爱之,杀人者,人曰可杀。是啊,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舍去了,天下间还有什么舍不得、杀不得的?

秦仲海垂首无语,宽阔的双肩隐隐颤抖。

青衣秀士目光低郁,望着眼前的虎汉。看他低头苦笑,伸手抚面,那睽违已久的悲凉神情,正与他父亲当年一个模样。

这对父子一个在武当长大,一个蒙剑王收养,两人非只样貌不似,便连说话口音也大不相同,但在这心境相通的一刻,竟让人感到他俩如斯相似。那低缓疲惫的语气,那苦痛深沉的目光,再再让人想起当年的秦霸先。

青衣秀士迈步离开,临行前回眸过来,望了秦仲海一眼,轻声道:“秦将军,保重了。”

在这悲郁的刹那,秦仲海紧握双拳,竟尔仰天狂笑起来。

天上鸟儿对对翱翔,林间鹿儿依偎成双,却独独那高岗猛虎,永远形单影只,在那荒野间孤身低吼。

千辛万苦到头来,原来这便是自己追逐的人生?

※※※

雷电轰闪而过,照得破屋一片明亮,雨点坠落,打得台阶一片清响。众家好汉无人言语,各自包围破屋,只等着青衣秀士的号令。

大雨哗哗下着,屋内传来阵阵笑声,那房舍虽甚破败,此刻却显得十分温暖。只听一个傻呼呼的声音道:“娟儿姊姊,你说师父要带我们回山,怎么还不来啊?”一个调皮稚气的声音响起,笑道:“耐心点!那个秦将军不是说了么,师父这两日便要过来,到时咱们又可以回家啰!”那傻子笑道:“回家好!回家有衣穿,有果子吃,再也不必挨饿了!”

青衣秀士听了这番幼稚对答,心中隐隐生出感慨。离开山寨近二十年,自己已成九华山的正教掌门。岂知风云际会,大批正教好手苦苦相逼,终于逼得他返回山寨,再为怒苍运筹帷幄。只可怜自己第一个苦差,便是要拆散秦仲海与言二娘这对爱侣。再看平日娟儿对阿傻的神色,恐怕又是一桩冤孽了。

项天寿问道:“唐军师,这小吕布疯得十分厉害,您有何良方让他醒转?”

青衣秀士目光如冰,道:“疯病并不难治,难治的是心病。当年小吕布脑门挨了一掌,从此浑浑噩噩,不醒人事。后来道上遇着了我,终得醒悟。只是他大梦方醒,耐不住家破人亡之苦,竟尔屡屡出手自杀……”众人听到此处,忍不住都是“啊”了一声,甚感惊愕。李铁衫叹了口气,道:“这也不怪他,当年神鬼亭惨祸,谁不是饱受折磨?”

他这话倒是实情,以方子敬的孤高、煞金的刚勇、陆孤瞻的沉稳,这些年来谁不是反复沉沦,漂荡四方?便他自己也曾满心悲苦,除了归隐西凉,聊聊度日,实在别无排遣。更何况是年纪轻轻、有家有世的韩毅?

青衣秀士屡遭苦难,自是明了心情,他微微苦笑,又道:“我见他痛苦难当,便以银针替他镇神,让他继续沉睡下去。几年下来,他虽然痴痴呆呆,但日子却快活了许多。当个阿傻,毕竟比韩毅好……”众听此言,尽皆搓叹。看来疯病并不难治,难治的是那颗支离破碎的心,天幸言二娘已在左近,想来小吕布清醒后得见发妻,终能平复过来。

青衣秀士不再多言,派令道:“铁衫将军、项堂主。这当口韩兄弟神智不清,我一会儿要在他玉枕穴上扎针,为免他暴起伤人,请你两位埋伏屋外,伺机将他制服。”李项二人答应了,青衣秀士又吩咐常雪恨、解滔:“倘若韩毅走脱,必会从巷口逃离,你们两人埋伏着,随时听我号令。”四人得令,各自过去准备,青衣秀士转望古力罕,以番话道:“你们两兄弟把‘方天画戟’准备了,一会儿情势若要有变,便拿画戟给他看,自能让他想起许多往事。”

两名番将各自点头,径自从背后取出一柄巨大兵刃。这柄兵器好生威武,正是欧阳勇连夜依着图式打造出来的大戟,单以锋利而论,自不在当年的那柄神兵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