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正统王朝 第十章 投怒苍(第4/8页)

“怒苍山!”

卢云欢欣鼓舞,几乎要叫了出来。“朝廷再强,也打不下怒苍山来,天下间只有仲海能救这孩子!”想到世上还有个怒苍山,心中直是大喜欲狂。以怒苍山的雄强兵马,连皇帝都敢打杀,若要保护一个婴孩,那是绰绰有余了。

卢云心中喜乐,越想越觉此计大妙。此刻局面诡异,皇上喜怒难测,随时会株连大臣。柳门案发之时,自己身在现场,加上他与柳昂天渊源颇深,当此乱事,本就该先行离京,避开风头。否则一个不巧,顾嗣源必为自己所累。

卢云想定日后行止,有意速速离京,先把小孩子安顿了再说。他听洞外脚步声尚远,眼前一处草丛,离自己约莫一丈,卢云深深吸了口气,倒退几步,跟着奋力一纵,飞身坠入了草丛,便在此刻,那婴儿受了震荡,便要大声哭泣。

卢云左手握住云梦泽,右手掩住那婴儿的口鼻,急速在草丛中爬行。他附到婴儿耳边,低声道:“好孩子别哭,叔叔带你去吃香喝辣,找美丽的仙女玩儿去,你快别哭了。”

慌乱之间,把孩提时的梦想说了出来,说也奇怪,那孩子居然止了泪水,不再哭泣。卢云又爬了一阵,忽听背后一人提声喊道:“大家看!这里有条密道!”

脚步声杂乱,眼看众人围拢过去。卢云心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当下运起内力,奋力向前冲出,本想背后必有人大呼小叫,哪知奔了片刻,居然没有声响。卢书回头去看,大批人马全数涌入洞里,居然不曾留人把守洞外。

卢云放心下来,但脚下依旧不敢稍缓。他低头去看怀里,只见小婴儿手舞足蹈,啊啊欢笑,想来眼前景物纷纷倒退而过,让他大感兴奋。

卢云接连狂奔赶路,足足奔出三十来里,直到身在荒山,方才缓下脚来,稍事歇息。

此时已近辰时,天色阴霾,漫天大雨下落,秋风秋雨最是凄苦。卢云用力摇了摇头,撇开那些悲苦想法,眼前乃是人生前所未遇的大逆境,只要一个不慎,必然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万万不能再怨天尤人。他行到一处树下,忽见自己还穿着官服,赶忙脱下顶戴衣冠,打做包袱模样,将之埋入地底。

十年寒窗苦读,承天门下金榜题名,无数风霜劳苦,终于换来这身华冠。那不只是富贵功名而已,里头还有着此生笃信的志业。

卢云跪在地下,将泥土一泼泼掩上了。眼看顶戴入土,慢慢隐没不见,茫然之中,只觉得身上有块地方死掉了,再也不属于自己。

卢云打定了主意,便也不再多想什么,当即怀抱婴孩,二人仓皇出奔,一路翻山越岭而走。只等去到了天水,便要投上好友创建的山寨,先把婴儿安顿了再说。

此行为免朝廷追捕,尽挑荒烟小路逃命。这条道路倒不陌生,当年与伍定远受人追杀时,走的便是这条路。只不过这回没有同伴并肩而行,反换成一个小小婴儿陪在身旁。

一大一小仓皇西去,路上甚少人家。道上饥饿时,也只能捕兽摘果为食,卢云精擅烹煮,料理饮食于他自是易如反掌。他将果肉撕烂烹煮,待成黏糊模样,方才送入婴儿嘴里喂食。那孩子尚未长牙,找不到奶娘哺乳,除了此法,也别无别的法子喂养。天幸这壮小子胃口奇佳,来者不拒,看在卢云眼里,倒也欣慰。

饮食容易,但心里的重担却始终放不下来。卢云离京已有数日,却始终不曾传讯回去。柳门爆发大祸,顾嗣源、顾倩兮父女得知消息,却又找不到自己,必定忧心如焚、寝食难安。行到第四日,眼看已是八月十五,正是原先预定的成亲之日。卢云实在无法忍耐,顾不得安危,便折返城镇,无论如何都要写封家书回去,纵使拼掉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天幸镇上一如平常,也没有什么捕快官差。卢云找了间客栈,细细写落书信,虽只三数日不见顾倩兮,但心中的悬忧挂念,实非外人所能想见。写着写着,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思念,泪水扑飕飕地落了下来,直把墨水都荫开了。只是他怕顾倩兮担忧,信文反倒只寥寥数语,言道柳昂天卷入政争,自己先赴江南避难、来日再聚云云。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这封信送达顾倩兮手中的刹那,必让她放声大哭,在这大乱世中,这封信有如一条薄弱的丝线,把彼此的思念串连起来,黄金与之相比,却又算得什么?

写罢之后,卢云却不把信交给店小二。他此时颇经世故,已知人心叵测的道理,这帮店小二市侩俗利,越是重金嘱托,越惹小人贪念。当下找了个乞丐,赏了几两碎银,要他把信送到北京兵部尚书府,说是个山东书生送来的信,只要找到一个小红姑娘,便能以信换银。

那乞丐收了碎银,已是大喜过望,又听说这封信值得百两龙银,更是惊喜有加。反正他每日里闲来无事,便是在街上行乞,这京城不过百来里路,一里一两银子,天下岂有这等妙事?便忙不迭地走了。

卢云见那乞丐纯朴,想来必能办好事情,多少放下一桩心事。只是自己此行前途茫茫,不知何时才能与顾倩兮相会,想到此节,仍是不免郁闷。

两人一路西去,又走十来日,一大一小已如野人一般。大的不曾刮脸修面,也不曾洗澡更衣,自是衣衫褴褛,如同乞儿。那婴儿更惨了,不过满月的孩子,使日日吃着果子糊,尿布换来用去的更是同一件。到得后来,眼看尿布脏得不成话,索性弃置不用。每回那孩子要拉稀,卢云便单手将他提起,离得远远的,任他拉屎撒尿,事后再替他拿枯叶擦抹一番。反正身在旷野,四下无人,倒也不会有人大惊小怪了。

卢云游历四海,吃喝拉睡这些琐事自然难他不倒。可时序入了九月,节气霜降,露浓风寒,天候乍暖还凉,这就无能为力了。他仓促离京,路上不曾带有冬衣,自己仗着内力护身,自不把区区风霜看在眼里,只是那小小婴儿可就惨了,纵使真是虎豹之身,却要如何熬下去?果然天候转凉,不过露宿几夜,便已满脸鼻涕。卢云每日将那婴孩挂在怀里赶路,一路听他咳嗽,心里更是担忧。

这日行经庆阳,此地乃是内地小城,向无驻军,卢云便起意入城,预备买些冬衣再走。

行入庆阳城,但见地方贫瘠,也没多少居民。瞧来望去,秋末冬至,家家户户都腌着白菜,一瓮瓮埋入地洞,一时也分不清谁是店家、谁是百姓。找了大半天,方才寻到一处破烂客栈,看土堡模样,十之八九是民房改建而成。卢云也无意挑三捡四,当下便住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