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镇国铁卫 第五章 东风吹醒英雄梦(第3/6页)

不过小半个时辰,卢云已喝了两大碗,另又饮了数十杯,酒气上涌,已感头晕目眩,一会儿秦仲海再来灌他,恐怕当场呕吐。他微微苦笑,随那传令走到殿后,只见大殿后乃是一处巨大无比的厅堂,梁高厅深,寂静无人,与外头的喧闹大异其趣。

“卢兄弟。”沉雄的呼喊打破沉静,空旷中听来,秦仲海的声音好似有些寂寥,卢云回头望去,只见堂边一角分置几椅,怒苍首脑三人都坐在那儿。卢云走了过去,向青衣秀士与石刚躬身行礼,自坐秦仲海身边。一旁兵卒送上热茶,卢云接过了,当即啜饮一口,笑道:“仲海,你找我?”

秦仲海斜坐宽木椅,高翘二郎腿,看他两指托腮,含笑道:“兄弟,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卢云左右看了看,只见此地幽森空旷,却没什么家生摆设,当即笑道:“这般空旷,可是练武的所在么?”秦仲海笑而不答,那石刚却替他说了,听他嗓音低沉,激得大厅一片回声,道:“这里是怒苍兄弟停灵的地方。”

场面急转直下,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卢云毛骨悚然,四下望了望,道:“停灵的地方?”石刚点了点头,青衣秀士又道:“我山将士倘若战死,一率送来此间,让众兄弟凭吊。”他手指厅心,道:“有一年朝廷围山,兵凶战危,整整打了半年有余,这整个大厅摆满了尸首,卢知州,你能想见那惨况么?”卢云噤若寒蝉,自行想像死伤狼藉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

青衣秀士叹道:“卢知州,在下身为军师,为了山寨弟兄的身家性命,这许多年来身不由己,盼你谅解我的苦衷。”卢云奇道:“苦衷?您的意思是?”

青衣秀士听得此言,登时摇头不语,秦仲海却低低叹了口气。石刚低声道:“卢大人,为了我山弟兄的将来,咱们想求您一事,还请您答允。”

卢云与他不甚相熟,听他说得客气,不由慌道:“若须在下效命之处,将军尽管吩咐。”

石刚不再多言,伸手轻挥,向后打了个手势。霎时脚步声响,只见几名兵卒低头缩身,送了几样东西过来,放上了茶几。卢云眼里看得明白,只见其中一只正是自己携来山寨的包袱,那包袱已被解开,玉玺印石、经书古册、官饷银票、云梦宝剑排列得整整齐齐。卢云满心纳闷,正要发问。忽然听得哈哈欢笑,卢云侧眼看去,茶几上放来一个孩子,看他手上抱着一颗木球,正自嘻嘻哈哈地玩着。

又在此时,几名兵卒抬来一只大木箱,却又不知作何之用。卢云抱住了婴孩,心中慌疑不定。他吞了口唾沫,低声道:“仲海,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秦仲海低头饮茶,淡淡地道:“你不必多问。只管听我吩咐,便能与家人团圆重聚,平安渡过大难。”

卢云心中有些害怕,便朝青衣秀士望去,只见那九华掌门面色凝重,不住回避自己的目光。便在此时,秦仲海霍地抬起头来,目光如电,直朝卢云凝视,卢云有些慌怕,忙道:“仲海,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秦仲海目光低沉,静静地道:“实不相瞒,我要请这婴儿救咱兄弟一命。”卢云喃喃地道:“救命?他不过是个孩子,他……他能救你们什么?”

秦仲海眯起虎眼,道:“朝廷开战在即,我遣人缓兵求和,钦差开下三要件……”他拿起玉玺,轻轻抛了抛,说道:“这是第一样。”他微微斜目,一旁兵卒立时会意,随即打开那只木箱,一时间臭味扑鼻,腐臭四溢,卢云慌忙去看,里头赫然是个男子尸体,看他面貌稀烂,身上却穿着自己上山时穿的衣衫。秦仲海叹道:“这是第二样。”

卢云牙关颤抖,悲声道:“那第三样呢?”

秦仲海伸手朝那婴儿指了指,却没再说话。

卢云张大了嘴,霎时便已懂了,他热泪盈眶,颤声道:“你……你要把这孩子交出去?”

秦仲海闭上双眼,却是点了点头。

好友一字未发,却如晴天霹雳响在耳边。卢云如中雷击,他软倒椅上,已是废然无语。

大厅上一片宁静,似连呼吸声都沉重起来。过得良久,卢云率先发声,却是一声悲泣呜噎,他伸手掩面,喃喃哭道:“为什么要这样?难道没有别的法子了?”

青衣秀士低声道:“皇帝与柳昂天早有嫌隙,过去有太后顶着,是以不曾爆发冲突。如今柳大都督涉入政争,皇帝深为憎恨,下令要杀他满门老小,不得走脱一个。”

眼看卢云面如死灰,两手抱着婴孩,不住发抖,石刚叹道:“对不住了。咱们下山寻找童尸替代,奈何道路封锁,百姓迁徙,寻来找去,似这般满月的婴儿,方圆百里内只见到两个小女婴,实在不合用,便也没抓上来。情不得已,还请见谅了。”

眼看兵卒走来,已在等候,卢云忍不住痛哭失声。近月以来,他不顾生死,一路看照那孩子,两人无形中生出深厚情谊,有若父子一般,现下要他怎么舍得那婴儿去死?

他抱住那孩子,垂泪不已,那小婴儿听得哭泣,立受感应,当场便也呜呜地哭了起来。

厅堂里响起一片哭泣,更显得阴森可怖,石刚不知如何劝说,他当场起身,低声道:“你们先聊聊,我出去喝杯酒。”气氛如此肃杀,青衣秀士叹了口气,正要劝说。秦仲海知道青衣秀士心机深沉,必会出言欺骗卢云,他伸起手来,制住了说话。跟着走到卢云身边,蹲了下来,亲自劝说。

秦仲海面向卢云,道:“兄弟,我俩是过命的交情,咱今日也不骗你,这孩子若送入了军营,必死无疑。”卢云泪流满面,已无法言语。秦仲海蹲在卢云身边,握住了他的手,道:“我白日里告诉过你,秦某盼你这辈子都能平安喜乐。我是真心的。”

卢云怀抱着婴儿,嘶哑地道:“仲海,我知道,可是……可是咱们就这样舍弃他吗?他是柳大都督的公子啊。不能啊!你要帮助他啊!”秦仲海见了他的悲伤泪水,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兄弟,我可以放过他。但是……我要你拿东西换。”

卢云咬牙忍泪,道:“仲海,只要能救这孩子,卢云愿以身相代!”

秦仲海微微苦笑:“兄弟,你只是在赌命而已,那是不够的。你必须拿你最不舍的东西出来。”

卢云颤声道:“你……什么意思……”

秦仲海目带怜悯,轻诉道:“顾大小姐,状元顶戴,我要你拿出你的女人,你的功名。从女人到顶戴到名声到钱财,你要拿出全部。”卢云一脸诧异,只是愕然不解。又听好友幽幽地道:“懂了么?我的好兄弟,你眼前只剩两条路,一条路是舍弃这孩子,然后平平安安地,回去做知州,做军师,做新郎,一辈子欢喜。可另一条路却是……”他轻抚卢云的脸面,柔声道:“全部都没有。身体打得残废了,女人走了,顶戴丢了,光光的,像只没壳的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