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卷 兵临城下 第五章 一颗大石落了地(第4/5页)

万籁俱寂中,诵经声已然停息,王一通深深吸了口气,道:“押司大哥,你……你要我进去这儿么?”王押司叹道:“实话告诉你,这儿住了一名极要紧的人犯,他重伤垂危,偏又执意绝食,已有数日未进滴水,若再不吃,恐怕拖不过今晚……”

王一通醒悟道:“你们要我进去喂他么?”王押司道:“没错。你若能劝得他进食,便是大功一件,我可以向上奏报,替你减一减刑。”说着提来一只食篮,将之打开,顿时香气四溢,里头竟有姜丝冷牛肉、白菜煨嫩鸡,六菜一汤,另有十来个馒头,一锅稀粥,一瓶美酒,当真丰盛之至。

王一通口涎横流,哪管什么正道妖道,颤声便道:“我……我可以吃些么?”

王押司道:“你自便吧。”王一通喜极而泣,心道:“老天开眼了。”当下捞起一片卤牛肉,大口狠嚼,只觉滋味鲜美,肉肥带筋,说不出的耐嚼好吃。他痛咬馒头,正要再吃一块牛肉,那竹篮竟然长了脚,朝铁门溜了进去。王一通心下骇然,闷声狂叫:“瘪狗啊。”

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竹篮给狱卒提进牢里,王一通便也直追而去。好容易竹篮停下了,忙一把抓住,正要张口大嚼,猛听轰地一声,铁门已然重重关起。他大吃一惊,正想回头察看,可瞧了瞧满竹篮的饭菜,不由释然而笑。

人生到头来,不就是这一口饭么?想他整日整夜未进粒米,如今有了这等好菜吃,便算身处地狱之中,也当是上天堂了。他欢喜痛嚼,正狼吞虎咽间,却听饭孔处传来说话声:“老弟,别自己吃完啦。”王一通脸上一红,自知狱卒还在门外窥视,忙放落饭碗,缩在角落张望。

眼前囚室阴暗灰败,颇为潮湿,天顶处却有一孔气窗,照入了阳光,只是这气窗只有半尺长宽,爬是爬不出去的,仅能透光进来。王一通叹息半晌,便又四下打量,却见靠墙处置了一张石床,床上盖了一袭大毛毯,想来便是王押司口中的那位“天字第一号犯”。

天下歹徒应有尽有,有的拿小刀,有的挥拳头,凭得都是拳脚犯案。至于这甲字房,囚禁的都是读书人,作案就凭一只笔、一张嘴。以此看来,床上若非躺了竹林七贤、便是建安七子,总之骚人墨客,手无缚鸡之力,一会儿惹火自己,小心被一通大哥打死。

王一通放下心来,当即横手横脚晃了过去,傲然道:“兄弟,咱是新来的,你好啊。”

床上那人没有应答,也不知睡着了,还是死了。王一通懒得多想什么,端了碗稀粥,慢慢来到石床边儿,还未掀开毛毯,便见床畔垂下了一只手,软绵绵地全无气力。

王一通大感欣慰:“我猜的没错,果然是个弱不禁风的。”朗声道:“老哥,你听好啦,咱奉命来喂你吃饭,你最好乖乖听话,不然别怪我欺侮你啦……”正威胁间,黑暗中慢慢睁开一只眸子,光彩晶莹,很是漂亮,可不知为何,另一只眼却闭着。

王一通微微惊奇,眼看这眸子好美,不知这人是什么来历,莫非是女人不成?正想间,那眼儿朝自己上下打量一阵,便又缓缓闭起,带了几分疲惫。四下昏暗,什么都瞧不清楚,王一通茫然半晌,忽见地下搁了只包袱,便伸出手来,朝内里掏掏摸摸,却捞出了一只金锁片。

“阿傻不傻,嘻嘻哈哈,岁岁年年,永保安康。娟儿姊姊赠。”

王一通皱眉道:“娟儿姊姊赠?谁是娟儿姊姊啊?”牢狱里男女有别,难不成自己和“娟儿姊姊”关到了一块儿?那不是有艳福了?

王一通越发起疑了。他打量起那只手掌,但见五指修长、指节处也不见什么厚茧黑泥,望来真似女人的玉手。他吞了口唾沫,悄悄伸手出去,正想摸一摸人家的小手,却突然“咦”了一声,他揉了揉眼珠,再次探手而出,和女人家的小手比了比。

这一比之下,当真寒毛直竖,这手掌之大,竟比自己大了两倍有余,宛如熊掌一般。

王一通张大了嘴,恰于此时,那犯人背过了身子,面向石墙。借着微光去看,只见那人背后满是血污,依稀可见一处刺花,却是一幅猛虎下山图,旁书:“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虎额上却有一个“西”字。

“妈呀!”王一通抱头鼠窜,一路冲到铁门旁,朝门外凄厉叫喊:“押司大人!这儿关的是什么人啊?”铁门外传来咳嗽声,道:“怒苍山.五虎上将。”

王一通吓得魂飞魄散,不觉“啊”地一声,惨叫出来。

过去王一通曾听人提过,西北怒苍住了些吃人魔,个个青面獠牙,身高十尺,饥食人肉,渴饮人血,还常拿活人的头盖骨喝酒,与妖怪几无二致。王一通大哭起来,这才发觉自己被骗了,看这囚犯之所以不肯吃饭,定是菜肴不对胃,非得拿活人下酒,不然食不下饭。一时拼命拍打铁门,哭喊道:“押司大人!你行行好!放我出去!我不要在这儿!不要在这儿!”

拍打良久,门外却无人应声,想来王押司等人早已溜了。还在凄厉呐喊,忽听铁链声大响,当琅琅地甚是刺耳。王一通回头一看,惊见背后来了个巨大黑影,浑身手镣脚铐,俯望自己,王一通拿出了老命,对着铁门又踢又撞,尖叫道:“救命啊!来人啊!”

正哭间,黑影伸出手来,朝自己拍了拍。王一通转身后窜,砰地一声,背靠铁门,哭道:“你……你别乱来,我……我抢劫过红螺寺,武功很厉害的……”

牢狱黑沉,那人又背着光,瞧不见面貌,惟见手掌向上,似要讨什么东西。王一通呜呜哭笑,没想乞丐到处都有,牢里也能遇上几个,忙掏了掏裤袋,偏又空无一物,正想脱裤相赠,黑影已自行伸手过来,从左手里取走一物,正是方才的那面金锁片。

王一通啊了一声,这才发觉自己无意间拿了人家的东西,忙道:“对不住,我……我不是有意偷你的……”黑影没有说话,只驮下了背,一拐一拐地走了回去。

铁链当琅琅作响。这人实在高,王一通打小到大,还没见过这般魁梧之人,彷佛便是佛殿里的四大天王走了出来。再看他浑身脚镣铁链,一端钉于石床上,一端绑缚身上,那铁链更有手腕粗细,想来此人定有九牛二虎之力,方才让狱卒们这般拴着。

那黑影回到了石床,慢慢坐了下来,天光映到他的右颊上。只见这人两鬓霜白,五十来岁,与伍爵爷差不多年纪,长相却远为俊俏,龙眉凤额,仪表峥嵘,依稀便是戏台上的“锦马超”,千人敌、万人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