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返真

“小裸虫……”叫声仿佛来自意识的深渊,时远时近,十分飘忽。方非自觉困在了一个大茧壳里,无论怎样也挣脱不出。挣扎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现了一线光亮——只这么一欢喜,他就醒了过来。

“怎么回事?”身下温软而有弹性,伸手摸去,却是一张宽大的沙发,身上的鸭绒薄被轻软暖和,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方非呆了呆,忽然想起,他中了铁面人的毒手,应该已经死了!

“醒了吗?”女子的声音像是薄薄的冰片。方非茫然坐起,火光迎面射来,刺得他两眼发酸。

四面十分宽敞,壁炉中火光融融,发出松脂的暖香。正对壁炉的是一面玻璃墙,透过玻璃看去,夜空有星无月,星斗密如银沙,幽谧的星光下,群山起伏,像在飞奔疾走。

“喝茶吗?”燕眉坐在一张餐桌前,桌面上摆了一套白瓷的茶具,竹篮里盛着水果点心,长长的面包烤得金黄。

方非似乎还在做梦,听了这话,只是茫然点头。

燕眉打了个响指,茶壶自行跳起,注满一杯茶水,连带托盘飞到了少年面前。

方非接过茶杯,品了一口,清香怡人,一股暖意直抵胸口。这似乎不像在做梦,他不由问:“这儿是地狱吗?”

“没错!”少女微微一笑,“刚才喝的是孟婆汤!”

“扑!”方非一口茶喷了出来,他呆呆地望着燕眉,少女的双颊白里透红,比起初见的时候还要美丽。

“含沙毒……”方非还你没说完,燕眉笑着说:“人死了,毒当然也就没了!”方非也糊涂,又窘迫,看看四周,轻声说:“这是哪儿?”

“一栋大房子!”

“房子?”方非叹了口气,“我也看出来了,这儿不是山洞!”他顿了顿,又问,“我怎么在这儿?”

“先不说这个!”燕眉瞥了一眼窗外,“你饿不饿?”

辟谷丸的效力似乎过了,方非的肚子里搭起了戏台。燕眉听到动静,指着桌上笑说:“我找了些点心,你要不要尝尝看?”

方非好汉熬不住肚饥,尽管满心疑惑,还是上前吃了起来。

燕眉十指交叉,笑嘻嘻地看着方非狼吞虎咽。茶壶蹦蹦跳跳,不住添送茶水,刀叉连连飞动,一会儿切块面包,递到少年手边,一会儿又叉块布丁,送进他的嘴里。方非一个人吃饭,倒有五六个无形人在一边服侍。

方非吃得半饱,抬头一看:“燕眉,你怎么不吃?”

“我不饿!”

方非瞅那杯盘刀叉,心里大为别扭:“这是什么法术?”

“五鬼搬运术!”

“五鬼……”方非的手指如同触电,从一个苹果上仓皇撤退。

“吃饱啦,嗯?”燕眉微笑眨眼。

“很、很饱了。”方非苦着脸说,“我自己动手行吗?”

“不行!”燕眉断然拒绝,茶杯噌地跳了起来,靠在方非手边,小猫似的蹭来蹭去。方非无法可想,只好战战兢兢地捧在手里。

两人无语对视,一边炉火跳动,忽明忽暗;玻璃墙外夜色深沉,房里的气氛却是温馨静好,宛如一幅隽永的图画,镶嵌在寂寥的空山里。

“那个人呢?”方非终于断定,这儿还是人间。

“谁?”少女答得漫不经心。

“你……哥哥……”

“他走了……”燕眉轻轻叹了口气,眼里闪过一丝惆怅,“他治好我的毒就走了!”

“他,为什么不杀我们?”

“我也说不清!”燕眉沉默一下,轻声说,“小裸虫,我求你一件事!”

“你求我?”方非诧异极了,两眼瞪着燕眉,只觉难以置信。

“抹去你的记忆,倒也一了百了!”燕眉苦笑摇头,“可我想了想,还是对你明说的好。”

“好吧!”方非直起身子。

少女迟疑了一下,轻声说:“你无论如何不要告诉别人,燕郢就是影魔。”

“燕郢?”

“我哥哥!”燕眉低下头,手指拂过杯缘,杯中的浮沫悠悠转转、沉浮不定,“除了爸爸和我,他入魔的事没人知道……”她欲言又止,轻轻叹了口气。

方非猜到了她的苦衷,点头说:“你放心,我决不告诉别人!”

燕眉叹了口气,一手托腮,对着炉火悠悠出神。

“你哥哥……”方非终究难耐好奇,“他为什么入魔?”

“我不知道……”燕眉摇了摇头,目光微微散乱,“他曾是八非学宫最好的学生。许多人都说,再过一些年,他会成为天道者……”

“八非学宫?”方非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

“可是后来,他却入了魔。爸爸妈妈几经周折,总算找到了他。那时他已经无法回头,爸爸决定除掉他。妈妈想要阻止爸爸,反而遭了哥哥的毒手,回到南溟岛,妈妈就去世了……”

燕眉沉默下来,方非也不敢出声,少女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方非感同身受,失去父母的惨痛涌入脑海,他的心绪起伏纠缠,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小裸虫,还有一件事!”燕眉的声音仿佛来自天外。

方非惊醒过来:“什么?”

“从今以后!”少女定定地望着他,“你不许告诉任何人,隐书在你身上!”

“为什么?”

“这本隐书,不止关系到你,还关系到别的人。你死了容易,却会带累千千万万的人。”

“为什么?”

“因为……”燕眉停顿了一下,“它是隐书!”

这答案好没道理,方非心中迷茫,默默点了点头。

“答应了这两件事!”燕眉抬起手,捋了捋鬓发,“那么,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震旦!”少女话音才落,壁炉哔剥一声,火光幽幽一暗,玻璃墙外,满天星斗大放光芒。

“震旦?”这字眼方非并不陌生,地理课学过,古时有个年代叫做“震旦纪”,在他出生的城市,还有一所学校以此命名。他的心中迷惑,搜肠刮肚地想了一会儿,支吾说:“这个震旦,是不是中国古时候的称呼?”

“这个说法也不错!红尘诸国,我们和中华国的渊源最深。只不过,这里的‘震旦’别有所指,它是国中之国……”见方非依旧迷惑,燕眉微微一笑,“自古以来,裸虫对我们那儿称呼很多,可只有古印度的叫法最为接近。古印度人称呼中华,译成汉字,无非‘至那、脂那、希尼、震旦’,这四个名字中间,前三个读音相近,唯独‘震旦’大不相同。可怪的是,很少裸虫留意这点,总把四者混为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