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23 陆渐身世之卷 第四十七章 同归(下)(1

谷神通默默颔首,但见陆渐怔忡失神,知他心中懊悔,便笑了笑,温言道:“你也无须自责。此人出世,机缘奇巧,足见乃是天意。圣人云:‘坚强处下,柔弱处上’,天道自来不爱强大,眷顾弱小,既令万归藏这等强人出世,也必有克制他的法子。万归藏也不是一介勇夫,深谙天道,谋虑深远,因此缘故,才会恩将仇报,在你奇经八脉中种下‘六虚毒’,防备于你。”

陆渐怒道:“他防备我什么?”

谷神通笑道:“万归藏与我炼神之时,均是年近三十。而你年方弱冠,便已登堂入奥,前途岂可限量?假以时日,必是万归藏的劲敌,此人杀伐决断,冷血无情,若非他自顾身份,又感你御劫大恩,只怕脱劫当时,便不容你活命;据我私心猜测,他当时虽不杀你,也要防范将来,故而才将‘六虚毒’潜伏在你体内,来日你若与他为敌,交手之际,牵动毒气,必然死在他的手里。”

陆渐呆了呆,心道:“传说中万归藏杀人如麻,满手血腥。倘若他此番出世,仍不悔改,只需被我知道,决然不能坐视。”想到这里,毅然道:“谷前辈,这‘六虚毒’可有解法?”

谷神通看出他的心意,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颔首道:“人算不如天算。倘若你一无所知,‘六虚毒’自然祸患无穷。但万归藏决想不到你会遇见谷某,更想不到谷某的‘天子望气术’能够洞悉六虚,看破他的阴谋。道心惟微,无法不破,既有六虚毒气,自也有破解它的法子。”说到这里,谷神通蓦地住口,眉头微皱,陆渐急道:“什么法门,还望前辈相告。”谷神通注视他半晌,忽道:“你真的不怕万归藏?”陆渐点头道:“倘若他一味杀人,我拼了一死,也要阻拦。”

谷神通摇头道:“阻拦此人,谈何容易。他外表冲和,内心冷酷,与他为敌,既不能逞强好胜,也不能有半点儿妇人之仁。”他瞧陆渐神色迷惑,心中暗叹,续道:“所谓‘六虚毒’,其实就是万归藏修炼的‘周流八劲’,这八种真气互相生克,既能伤敌,亦会伤己。万归藏练成‘周流六虚功’,自有能为驾驭八劲,别的人不知其法,‘八劲’入体,自相攻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万归藏若要惩戒某人,只需将真气注入那人经脉便是。若要那人多些痛苦,便多给真气,要不然,便将少许真气注入在对方经脉,神鬼不觉。因此道理,破解之法也很简单,你只需依照我教你的法子,将奇经中的八道毒气找到,逼成一个气团,再找一个活人,以大金刚神力将气团逼入他小腹‘丹田’。毒气离体,‘六虚毒’自然解了。”

陆渐吃惊道:“这个法子,岂不是损人利己么?”

“那却说不上。”谷神通道,“你可去大牢里偷出一名罪大恶极的死囚,将真气度入他体内。”

陆渐面有难色,迟疑道:“除了这个法子,还有别的法子么?”谷神通摇头道:“没有。”见陆渐仍是犹豫不决,不由暗叹:“这孩子太多拘缚,即便武功胜过万归藏,也不是那人的敌手。”想着微微摇头,说道:“取舍由你,我且传你内照逼气之法。”他与万归藏多次交手,深谙“六虚毒”的奥妙,当下口说手比,说出心法。陆渐神通已成,领悟极快,须臾便寻到奇经八脉中的毒气,运劲裹成一团,但觉那真气随聚随散,永无定质,尝试逼出,但每到指端,即又缩回,如此再三,方才明白谷神通所言非虚。但如此损人利己的阴毒法子,陆渐怎么也难用上。

陆渐与谷神通对答之时,谷缜始终愁眉不展,一言不发。陆渐心知他得知师父竟是本岛大仇,一时极难接受,但眼下谷神通在侧,倒也不便劝慰。

谷神通教完陆渐解毒之法,默立半晌,忽道:“缜儿,随我出去走走好么?”谷缜抬起头来,方要拒绝,陆渐已道:“谷缜你只管去,有我看着萍儿,包管无事。”谷缜不料他抢先说出自身接口,瞪他一眼,暗骂此人多管闲事。眼见谷神通转身便走,心方犹豫,却被陆渐推了一把,且在耳边低声道:“快去,快去。”谷缜张口要骂,但瞧者陆渐,又觉骂不出口,只好一撇嘴,怒哼一声,跟随谷神通走出院落。

父子二人均不言语,沿着山路行走,不多时,登上山顶,极目望去,苍翠满眼,峰峦如聚,怀抱一条大江,浩浩荡荡,注入大海。谷缜见此情形,心怀一畅,只觉清风徐来,吹得衣发飞举,遍体生凉,谷神通伫立前方,谷缜蓦然发觉,十余日不见,父亲一贯挺拔的身躯,竟有几分佝偻了。

刹那间,谷缜心中一酸,“爹爹”二字几乎冲口而出,然而话到嘴边,忽又想到海底绝狱的苦楚,恨意大起,压过心中柔情。

“缜儿。”谷神通忽地叹了口气,“你可知道,三年前自你入狱,为父便戒酒了。”

谷缜冷冷道:“自古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酒是圣人粮食,不喝可惜。”

谷神通摇头道:“子不教,父之过。为人父母,身教甚于言传。当年你母亲离我而去,我心灰意冷,托于杜康,日日滥饮。你耳濡目染,也染酒癖,以至于因酒取败,遭人诬陷。若你那天不曾饮酒,谁又能够陷害于你?”

谷缜笑道:“你若劝我别的还罢,劝我戒酒,那是免谈。”谷神通道:“我知你心中恨我。”谷缜道:“不敢。”谷神通叹一口气,目视苍莽大江,徐徐道:“缜儿,其实从头到尾,我都知你是冤枉的。”

这个疑惑在谷缜心中萦绕多年,谷神通此时突然道出,仍令他浑身剧震,继而怒火陡起,大声道:“好啊,你终究说了,既然知道我是冤枉,为何还要将我打入九幽绝狱。”

谷神通沉默一阵,缓缓道:“二十年前,万归藏接任西城,撕毁和约,率众东征,两次论道灭神,我东岛高手死亡殆尽。我那时武功未成,逃出东岛,颠沛流离,能活下来着实侥幸。后来万归藏遭遇天劫,西城大乱,我岛岛众才得陆续返回,但多的是老弱妇孺,五大流派的精锐高手,已然所剩无几,即便活着,也大多受了暗伤,回岛之后,纷纷去世。岛上人物如此凋零,重新振作,难之又难。你也瞧见了,赢万城贪财自私、叶梵骄狂自大、狄希心怀鬼胎、明夷鲁莽无能,至于妙妙,若非千鳞绝传,以她的修为声望,又岂能位列五尊。”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慢慢续道:“反观西城,纵然也遭内讧,水、火二部削弱,顶尖儿的人物仍在,至于其他六部,更是英才辈出,高手如云。我神通再强,也只一人,万不能以一人之力降伏八部,纵然有心报仇,也只能含垢隐辱。别人多以为谷某愚蠢不堪,被沈舟虚拿话僵住,不能攻打西城,殊不知并非不能,而是不可。万归藏说得不错:‘谷神不死,东岛不亡’。我今日若死,东岛明日便亡。唉,天柱峰下我一意压服四部,本不过是虚张声势,让西城无法窥出我东岛的虚实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