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镜

我想,我一定又是做了一场噩梦。在那个梦里,我再一次梦见了母亲,她对我说了许多许多的话,告诉我种种闻所未闻的惊人秘密——

我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谜。

正如萧女史说过的那样,巫女是无法生育的——所以,我和西泽尔并不是父母的骨血。我的诞生之地,就在这墓地底下的血池里。

是的,我们并不是人类——而是靠着黑巫术从血池里诞生的魔鬼之子,是为了实现父亲野心而诞生的怪物!

当年,身为圣殿骑士团长的父亲失去了教皇的信任,被放逐到远东,却无意从一座佛塔底下解救了被封印多年的暗之巫女,这个东陆猎女巫大清洗中的幸存者。为了报答父亲的恩典,暗之巫女决心完成这个年轻骑士的愿望,帮助他获得一切。

她用了十年的时间,在西域最大的墓地底下布置了巨大的祭坛,用无数的死灵凝聚成一条魇蛇,从魇蛇的左眼里孕育出了西泽尔。然后,拆出了他的一根肋骨,按照苏美女神的模样,用了两年的时间在蛇的右眼里造出了他的“妹妹”。

那就是我和西泽尔诞生的过程。

当我们依次从魇蛇的双目之中诞生时,我的母亲赋予了我们不同的力量。

我被赋予了诅咒的力量,有着美杜莎一样的杀人天赋,在最后杀死圣格里高利一世教皇之前,替父亲清除了无数拦路的政敌。而当父亲成为新教皇后,我的用处已经结束了,能力被暂时封印——接下来,就是等待西泽尔的觉醒。

西泽尔是更高级的武器。

如果说我是美杜莎,那么他便是阿瑞斯(注:Ares,西方神话中的战神,是力量与权力的象征。但同时因为嗜杀和血腥,他也是人类灾祸的化身。)——如果说我被赋予的力量是“诅咒”的话,那么,西泽尔对应的力量就是“战争”。

被我们称为“父亲”的那个男人有着可怕的野心:他不仅想做教皇,西域的主宰,神的代言人——更要做世界的主人,天下唯一的皇帝!所以,他需要一件无敌的武器。

为了回应他的愿望,女巫造出了西泽尔。他是母亲最高的杰作,是天生的武器。战争的狂人!凡是他所到之处,都会流出无数的血。凡是他剑锋挥出的所向,都会有国家灭亡——这样强大的毁灭力量,岂是区区美杜莎之眼可以相比!

然而,当杰作完成、并逐渐开始显示出可怕力量的时候,母亲却后悔了。

陶醉于第一次提炼出人的女巫,终于渐渐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样可怕的事。而父亲登上王位后的种种放荡跋扈行径更令她心寒,一想到日后可能带来的后果她就不寒而栗——于是,在八年的犹豫之后,她决心要修正这个可怕的错误。

然而,母亲失败了。

父亲早有准备,竟然一早就从东陆秘密请来了术士和巫师——在一场惊人的斗法之后,那些人联手制住了暗之巫女,施以火刑,再度把她重新封闭在了地下。

父亲照旧享受着他的权势富贵,母亲却在地下日夜挣扎。她诅咒着父亲。诅咒着世间的一切,焚烧为枯骨的身体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日夜在地底等待着有人来找到自己、解放自己,令她能够重新回到地面。

直到今日,她遇到了东陆来的另一个女巫。

魇蛇在东陆几度试图袭击大胤皇帝,却均被守护皇帝的龙神击败。无奈之下,凰羽夫人尾随公子楚来到了翡冷翠,准备寻找机会下手然而出乎意料的、她却在圣雪佛墓地感受到了同类的气息。她一边在台伯河上汲取灵魂,休养生息,一边上天入地的寻找,终于在圣·雪佛公墓找到了被困在底下的母亲。

两个东陆的巫女达成了协议:她用光之巫女的力量令母亲重生;而母亲则答应帮助她再用黑巫术提炼出魔鬼之子,用来诅咒大胤。她们将联手统治整个世界。

于是,在这样一个雨夜,一切都发生了。

母亲的头颅对着我冷笑。一字字吐出那些可怕的秘密。那些话令我渐渐陷入了极大的恐惧,我疯狂般地离开了那个噩梦般的地宫,在教堂的黑暗长廊里狂奔。

四周一片漆黑,我不顾一切的敲着一扇又一扇门,却没有一扇为我打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一切终于安静下来后,疲倦之极的我在黑暗里睁开了眼睛。

眼前很黑,什么都看不到。周围非常安静,只有教堂的钟声敲响了三下,声音雄浑悠长,连绵不断。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发现全身渗出了密密的冷汗。原来我刚才的确是睡着了……蜷缩起了身子,膝盖抵着下颔,双手抱着小腿。

这个姿势很熟悉,很舒服,给人一种安心的力量——仿佛是回到了无数年之前,在孕育我的胎盘里沉睡,和哥哥手足相接、血脉相连。

然而,这又是哪里?

周围的空间狭小局促,我并不是睡在自己修道院的那张小床上。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的手指在黑暗里碰到了什么,一面铜镜从我膝盖上滑落下来,在柜子里发出很大的声响。然而,外面很安静——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风,什么都没有。

我在黑暗里摸索着,发现四壁都是木质的,没有出口,手指忽然摸到了一个冰冷的铜制拉环。

那一瞬,我发现自己居然在那一个小小的柜子里!

为什么?我为什么会忽然来到了这个密室的柜子里?所有的清晰记忆只延续到昨天下午,在日落大街上遇到西泽尔之时。可是那之后,我又遇到了什么?

那些噩梦……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

在我打开柜门,小心翼翼地走出去时,外面甚至没有一个人。

外面没有一点光,黑得怕人。我在黑暗中一路往前走去,走廊仿佛长的看不到尽头。四壁的门都关着。我沿着长廊走,想在日出之前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样我就可以赶上明日的晨祷。

然而奇怪的是,那条我走了千百次的熟悉长廊,居然没有尽头!

我在黑暗里不停往前走,然而无论如何都无法走完——黑暗里,我听到教堂的钟声敲响了四下,然后是五下、六下……回荡在黑暗里。

某种巨大的恐惧攫取了我的心脏,我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开始狂奔起来。

不……不。不可能!

我整整在黑暗里走了三个小时,却被困在了这一条长廊上!外面已经是六点了。为什么这里还是没有一点光?晨曦呢?太阳呢?人群呢?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