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东风破 十、冥冥归去无人管(第2/4页)



“什么?”连青王那样的枭雄都一惊,脱口,“璃儿疯了么?见一面又如何,反正那小子已经快死了。”

“夫人拿匕首抵住自己咽喉,厉声说对方如果敢进去一步,她就自刭,一尸两命……那种眼神……”寒刹不知该如何形容娇弱贵族女子身上那种可怕的气质,顿了顿,继续道,“来人仿佛被吓住了,不敢逼近,就在那里僵持着。”

青王沉默了,仿佛在回想着多年来关于章台御使的各种资料,一一对上目前混乱的情况。半晌,终于缓缓道:“本王明白了……想不到那个慕湮姑娘,居然是剑圣传人。”

“应该是。”寒刹低头,回禀,“好像御使在房里唤着一个名字,便是阿湮……”

“这样啊。”青王轻轻击掌,却仿佛对目前混乱的情况无可奈何,叹了口气:“转来转去,又回到起点……都这么些年过去了,真是不明白,女人怎么都这么奇怪。”

僵持中,院子里初春尚自凛冽的空气仿佛结了冰。

看到贵夫人这样疯狂的神态,尊渊打了个寒颤,然而却也是无可奈何——青璃的刀子抵着咽喉,只要稍稍一用力便会穿透血管。连他都不敢造次,生怕酿成一尸两命的惨剧。

“阿湮……阿湮。”然而,尽管外面的御使夫人如何激烈捍卫自己应有的,里面弥留中的丈夫还是唤着另一个女子的名字,奄奄一息、却不肯放弃。

那样的呼声仿佛利刃,绞动在两个女子的心里。

“求你让我进去……”慕湮脱口喃喃道,然而连日那样剧烈的变故让她心力交瘁,一开口就是一口血冲出,眼前一黑,尊渊连忙扶住她。

“不可以!”青璃却是绝决的,几乎是疯狂般地冷笑,仿佛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报复机会,恶狠狠地,“你这一辈子,再也不要想见到他!再也不要想!你的夏语冰,几年前就死了!”

仿佛是为了斩断慕湮的念头,御使夫人冷笑着,开口:“你还以为他是五年前那个夏语冰吧?你知道什么!他早不是你心里的那个夏语冰了——他贪赃枉法、收受贿赂、结党营私、草菅人命……他做了多少坏事,你知道么?”

听着御使夫人将丈夫多年来所做的肮脏事滔滔不绝地揭发出来,慕湮脸色苍白,说不出一句话。

“哈哈哈……那样的夏语冰,你憎恶了么?嫌弃了么?那天你识破他真面目后、想杀他是不是?”青璃大笑起来,得意地看着慕湮,忽然间不笑了,微微摇头,“你的那个夏语冰,早已经死了。他是我的……我绝对不让你再见他!”

御使夫人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几近执迷的坚定。虽然贵为前代青王子女,但她一生倥偬,用尽全力伸手去抓,手心最终却空无一物——她如何能不怨眼前的女子?

慕湮看了青璃很久,仿佛第一次从这个贵族女子脸上看到了令她惊诧的东西。

她发现对方说的居然没有错……五年来,自己丝毫没有长大。自从作了不见天日的影守,她根本没有多余时间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语冰的变化——她依旧停留在十八岁那个相信绝对黑和白的时候,无法理解黑和白之间、还有各种不同的混合色。

或许,青璃说的对,她的夏语冰,早在三年前就死去了罢?何苦再作纠缠。

昨日一切,譬如昨日死。

她终于不再哀求那个为了守住丈夫、发了疯一样的女子,挣开了师兄的手,径自回过了身,再也不去听房间里那个人弥留中的呼唤。

——或许,此刻垂死之人心中念及的最后一个名字,那个慕湮,也已经不是如今的她。

“阿湮?……”看到师妹居然不再坚持见那人最后一面,就要离去,尊渊忍不住脱口。然而女子纤弱的背影,却是不曾再迟疑地离去。

慕湮一转头,就对上了满院的护卫和如林刀枪。

青王迎了上来、堆着满面恭谦的笑:“小王有礼,还请两位大侠暂时留步。”

得势的藩王伸出手来,想要留住这两位当今天下纵横无敌的剑客,收为己用。然而慕湮根本没有看到屈尊作揖的王者,只是漠然地穿过那些拿着刀兵的护卫,如同一只在风林雪雨中掠过的清拔孤鹤。

转身的瞬间,她想起了许多年前的往事,遥远的歌还在心中低低吟起,却已是绝唱。

多少春风中的折柳,多少溪流边的濯足,多少银灯下的添香、赌书后的泼茶,在这一转身后便成为色彩黯淡的陌路往事。那一页岁月轻轻翻过,悄无声息。

而此刻,房内的太医紧握着榻上垂危病人的手,探着他越来越微弱的脉搏,看到伤者在那样长时间的呓语后,还是无法等到自己要见的人,终于吐出了最后一口气。仿佛血堵住了咽喉,咳嗽着,咳嗽着,气息渐渐微弱,终于无声。

太医松开伤者的手,发现在伤者垂死的挣扎里,自己手腕被握得红肿一片。他咳嗽了几声,清清喉咙,按例宣布:“龙朔十二年一月三十日午时一刻,御使大人亡故了!”

内外忽然一片安静。御使夫人第一个松开手,仿佛解除了戒备般全身瘫软,双膝跪倒,掩面痛哭。哭声由内而外地传出,引起门外百姓的轰然嚎啕,回荡在天地间。

就在那个刹那,太医回过头,陡然发现章台御使的眼睛、居然至死未曾闭合。

那双黑白分明的清俊眸子,一直看着窗外,带着说不出的神色,仿佛欢喜,却又仿佛绝望——太医曾在伽蓝白塔的神殿里看到过一幅描绘三界的壁画,而此刻年轻御使的眼睛、却正象极了壁画上那个堕入无间地狱不得超生的鬼魂……

那是在地狱里仰望天堂的眼睛。然而却没有一丝的阴暗,居然明澈如高岭上的冰雪。

窗外,一株梅花正无声地凋落了最后一片花瓣,在悄然流动的东风中零落成泥。

龙朔十二年的春天,整个帝都伽蓝、甚至整个梦华王朝治下的百姓,都感到了“变”的力量。仿佛有东风破开了长年累月凝滞空气,带来了新的改变。

首先是皇太子的册立。那名从北方砂之国民间被迎回的少年真岚,终于在伽蓝白塔顶上的神庙里、当着所有王室和大臣的面,跪倒在历代先王面前,戴上了那只代表着空桑帝王血脉象征的“皇天”戒指。承光帝当即承认了他的身份,迎入禁城,并改年号为“延佑”。梦华王朝悬空了几十年的皇太子的位置终于有了主人——也让天下人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