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龙战 七、海皇(第3/10页)


苏摩面无表情地听着,目光一直望着北方,似乎并无反应。然而,那一群空桑冥灵早已消失了踪影,黎明的天空里只有风和云在相互追逐,发出呼啸。傀儡师的眼睛是一片茫然的碧色,对旁边剑圣的劝诫置若罔闻。

然而茫然散漫的眼睛,无意对上了半空中飘着的偶人时,却不由微微一凝。

那个偶人在笑……他弟弟在笑!

阿诺无声无息地笑着,在半空里飘摇,随风翻飞,带着一种自由而恶毒的快乐。苏摩悚然一惊——他的孪生兄弟,那个在母胎之中就因为败给他而永远不能来到人世的苏诺,此刻居然如此地快乐?——甚至比一生下来就苦苦挣扎于这个浊世的获胜者,拥有着更多的欢乐!

看着逐渐成长为英俊少年的偶人,苏摩的眼睛里,渐渐凝聚起了一种憎恨和苦痛:虽然身为海皇,他却如那些苦难的凡人一样,先生后死,生之欢乐在靠近死亡时渐渐萎缩;而阿诺,他的兄弟,却是先死后生,在死亡中绽放出生的快意来!多么不公平的事!

如果时光倒流几百年,他还在母亲的胞衣中与孪生兄弟手足相接。他是吞噬了自己的兄弟而诞生的——他一生下来,身上就流着罪孽的血。然而来到这个世间后,那样漫长的几百年里,他所有的一切都被逐步践踏得粉碎。

多少次,在苦痛中,他会想:如果那时候若知今日种种,他还会选择来到这个世间么?他会不会把生的机会让给孪生的兄弟?

“壮士断腕,时尤未晚。”西京沉声开口,手一直平举在他眼前——剑圣之剑上,那一颗银色的小星光芒四射,发出凛然不可侵犯的光芒。

傀儡师陡然间有一种恍惚,抬手握起了那把银色的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十指各色奇形戒指上,那些引线飘忽而透明,纠缠难解。恍如命运。

龙发出了低低的吟哦,回应着空桑剑圣的提议——苏摩明白,龙神是在表示赞同。它在告诉自己:腾出苍梧之渊后,“海皇”的力量将随着它一起复生,所以即便是他因为斩断引线,消散了后天苦修而来的全部灵力,龙神也会让他继承先天属于海皇的力量,而阿诺,就只能成为毫无力量的真正傀儡了。

——这样的结果,其实也是他这些年来所希望得到的吧?

如今,还犹豫什么呢?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手腕微微一转,吞吐出剑芒。苏摩提剑望向那个风中飘飞的偶人,眼神一刹那极其可怕:母胎里那一场争夺,它输给了他;而出世后他们之间的争夺却从未停止过——它一次又一次地将阴暗和猜忌散布到他心中,推动着他在每一个命运的选择中失去所想要的——最后,居然还想将他在这个世间仅剩的所有,一并清扫干净?!

怎么能再这样下去……怎么能再这样被它拖向更深的黑暗!

苏摩低头半晌,霍然提剑而起,望向那个偶人。

是否,挥剑一斩,便能和过去一刀两断?

仿佛感知到了傀儡师心中骤然而起的杀意,阿诺眼里恶毒的笑更加明显了,它咧开嘴巴,转头望向这边,身子却渐渐飘远。

“它想逃!”西京明白了偶人的意图,陡然惊呼,“快动手!”

随着剑圣的低喝,傀儡师一剑挥出,决绝而酷烈。

剑圣之剑在他手里划出一道闪电,带着重生般的勇气切向半空中飘飞的引线——然而就在同一瞬间,轻微的噼啪声一连串响起,十根引线在光剑接触到之前,居然根根断裂!

“你,逃不过的!”主动挣脱了引线,那个偶人在空中更自由地翻飞着,周身滴落鲜血,却发出了真真切切的声音,大笑,“苏摩,你吞噬了我而诞生,又以我为血鼎去承受反噬,以求自己的修为提升!今日,我终于有了足够的力量离开你——苏摩,苏摩,你逃不过的!”

在引线全部断裂的一瞬,傀儡师恍如抽去了筋骨一样踉跄着跪倒在龙的脊背上,全身各个关节处迅速涌出鲜血,浸透了黑衣。

镜像和本体脱离的刹那,他和它都处于极度衰弱的状况。

西京闪电般地一伸手,将苏摩掉落的剑操在手中,足尖一点,便向着那个飘飞的偶人扑出——必须要马上杀了这个东西!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将这个恶的孪生彻底消灭,将来必定会成为云荒一个可怕的祸患!

然而在他扑出的瞬间,阿诺已经顺着风远去,恍如轻不受力的风筝。

唯有长长的丝线还在风中飞舞,晶莹透明,在飞舞中一滴一滴甩出血来,落在西京脸上。

西京踏着虚空掠出,手指如闪电般探出,抓住了引线的末梢,收紧,拉回——然而那些锋锐而坚不可摧的引线在瞬间再次断裂,脆弱得犹如蛛丝。就那么一迟,那个偶人已经向着北方尽头飘去,刹那消失得只剩下一个黑点。

“龙!追啊!”空桑剑圣准备继续追出,对着背后龙神低喝。然而巨大的蛟龙一动不动,背着全身是血的傀儡师,只是在半空里注视着那个偶人飘走。

“嘻嘻,除了苏摩,谁都杀不了我。”半空中那个偶人的声音传来,带着欢喜恶毒的笑意,渐渐远去,“等着我……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苏摩,我要吃了你的心……”

“不用追。”苏摩挣扎着吐出一句话,阻止了西京,“你,你杀不了它。”

西京一惊停步,惊骇地看着仿佛从血池中走出来一般的苏摩。

虽然只是十指上的丝线被斩断,然而仿佛他成了断了引线的傀儡,身体各个关节上出现了细而深的洞,血无法休止地涌了出来,浸没了龙的金鳞,滴滴坠落。

“你……!”西京大吃一惊,顾不上再去追那个傀儡,一个箭步冲到苏摩身旁,“怎么会这样?那东西居然能把你伤成这样?”

“拆骨斩血啊,必然会一时溃散如废人……”苏摩微微笑了一下,“不过,它定然也好受不了到哪里去——只是不想,它居然比我先下了决裂的心。”

傀儡师抬头望着近在咫尺的苍穹,眼神淡漠而疲倦。

那么多年了……它忍受着他,他也折磨着它。因为心知一旦离开对方,彼此都会付出极大代价:他将失去通过“裂”得来的所有修为,而它在未长成之前若失去他在力量上的支持,也会像断掉脐带的婴儿一样夭折——他们都在内心存了奢望:希望某一日能彻底地吞噬对方的精神和肉体,从而获得完美的、至高无上的新生。然而,终究没能等到那一天,他们就已经决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