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渡鸦(第4/13页)

“找个人去通知哨兵撤岗。咱们悄悄离开,地精。地精在哪儿?告诉地精去弄幻象。”团长决定暂时按兵不动——我认为这是个值得称道的方案。

几分钟后,他又问:“渡鸦跑哪儿去了?”

我说:“估计他去解决那些探子了。”

“什么?他是白痴吗?”团长脸色阴沉,“地精,你他妈的又想干吗?”

地精说起话来活像只被踩扁的耗子。他状态最好时都显得尖声细气,面对团长震怒的声音更好似雏鸡,“您刚才叫我。”

团长转着圈踱步,眉头紧锁,连连低吼。若是有地精或者独眼的本事,他的耳朵眼里肯定要往外冒烟。

我冲地精挤挤眼,他咧嘴笑得好似大蛤蟆。这场晃晃悠悠的小小战舞,是在警告我们别招惹他。团长翻弄地图,目光阴沉,又转身走到我面前,“我讨厌这件事。是不是你怂恿他去的?”

“别逗了。”我从不创造军团的历史,只是把它们记录下来。

说话间渡鸦冒了出来。他把一个人扔在团长脚下,又递上一串恶心骇人的战利品。

“这是什么鬼玩意儿?”

“拇指。这地方用它们统计战果。”

团长脸颊发绿,“这人又是干吗用的?”

“把他放在火边跟咱们一起烤烤火,然后扔在这里。那些人就不会再浪费时间琢磨咱们是如何发现了探子。”

独眼、地精和沉默给整个佣兵团施了个障眼法。我们悄无声息地撤出营地,滑得仿佛从蠢渔夫手里溜掉的鱼。一支敌军人马偷偷摸了上来,可连我们的屁都闻不见。黑色佣兵团继续北上。团长计划找到瘸子。

那天下午晚些时候,独眼突然哼起行军曲。地精扯开细嗓表示反对。独眼坏笑着提高了嗓门。

“他把词儿都改了!”地精叫道。

人们个个喜笑颜开,满怀期待。独眼和地精是多少年的冤家对头。先挑事儿的总是独眼。地精好似松脂,点火就着。看他们斗嘴是件乐事。

但这次地精没怎么搭理独眼。小个子黑人这下子伤了心,唱得声音更大了。我们指望看到大爆炸,得到的却只是沉闷无聊。独眼勾不出对方的火儿来,只好自己生闷气。

过不多时,地精忽然对我说:“把眼皮支起来,碎嘴。咱们这是在一片陌生国度,什么怪事都有可能发生。”他言罢咯咯讪笑。

一只马蝇落在独眼坐骑的屁股上。那匹马嘶律律痛叫,人立起来。独眼往后一倒摔在地上。众人哄堂大笑。骨瘦如柴的小法师从尘灰中站起身,嘴里不住咒骂,用破破烂烂的旧帽子拍拍打打,又抡起左拳给了坐骑一下。但这拳打在马匹额头,独眼疼得吱哇乱叫,转着圈跳脚,猛向指关节吹气。

他得到一片嘘声。地精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过不多时,独眼又打起了瞌睡——只要你曾在马背上累到死去活来,就能学会这种在马背上睡觉的窍门。一只鸟落在他肩头。独眼打着呼噜,伸手去赶……小鸟留下一大摊泛着恶臭的紫色粪便。独眼怒吼一声,扔出几件东西,又脱下上衣想把秽物掸掉。

我们再次放声大笑。地精表现得像处女一般清白无辜。独眼皱着眉头,吼了两句,但还是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等我们爬上一座山丘顶峰,独眼终于开了窍。只见一群猴子大小的矮人正猛亲一尊好似马屁股的雕像。每个矮人都是具体而微的小独眼。

法师扭回头恶狠狠地瞪着地精。地精摆出一副“别看我”的无辜表情。

“地精得分。”我做出裁判。

“你也给我当心点,碎嘴,”独眼吼道,“不然在这儿亲屁股的就要变成你。”

“等母猪会上树吧。”作为法师,独眼的本事比地精和沉默更大,但他说的话一多半都信不得。如果他能兑现一半的威胁,就连劫将也得小心提防。沉默持久力更强,而地精创造力丰富。

独眼估计要好几天晚上睡不着觉,苦思冥想在地精面前找回面子的方法。一对怪人。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还没把对方宰了。

想找瘸子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们循着他的踪迹进入一片森林,只发现被废弃的防御工事和一大堆叛军尸体。道路向下延伸进入一处峡谷,宽阔草场被叮咚溪流分成两半。

“活见鬼,”我问地精,“这是什么怪事?”草地间夹杂着许多宽大低矮的焦黑土丘。到处都是尸体。

“这是劫将被世人惧怕的原因之一。杀生咒。魔法的热力把地表吸了起来。”

我停下脚步,开始研究一处土丘。

黑土仿佛是用圆规量出来的,边缘像用笔画出来一样清晰。烧焦的骷髅横七竖八倒在土丘上。剑刃和矛头就像蜡做的仿制品,又在太阳底下放了太长时间。我发现独眼也在观察,“等你什么时候玩出这一手,就能把我吓住了。”

“要是玩出这一手,我能把自己也吓住。”

我检查了另一处土丘,跟头一个全无二致。

渡鸦催马上前,在我身边勒住缰绳,“瘸子干的,我以前见过。”

我嗅着空气中的煳味。也许他这会儿的情绪正好对路,有兴趣回答我的问题。“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没理我。

渡鸦不肯钻出自己的盔甲。他平时连招呼都懒得打,更不曾讲起自己的身份背景。

他是个冷酷的家伙,眼见山谷中的恐怖场面,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瘸子吃了败仗,”团长做出判断,“队伍仓皇败走。”

“咱们还去找他吗?”副团长问道。

“咱们身在异乡异土,单独行动危险更大。”

我们抛下一片片荒芜原野,循着暴力的痕迹、毁灭的踪影往前走。村镇焚毁,生灵涂炭,就连井里都下了毒。瘸子所到之处,只留下死亡和废墟。

佣兵团接到的任务是帮忙控制福斯博格。跟瘸子会合并非强制性命令。我不想跟他打交道,甚至不想跟他待在同一个省份。

毁灭的景象变得越来越新鲜,渡鸦的情绪变化也越来越大:兴奋、沮丧、反思、决心,还有就是那种平素用来掩饰内心的自制力。

每当我思及同伴们的本性,总希望自己能拥有小小天赋,看透他们的内心世界,看透驱使他们行动的内心的种种光明或阴暗之处。但我会先朝自己的灵魂丛林瞟上一眼,然后感谢诸神没让我摊上这种本领。凡是勉强才跟自己达成和解、不再天人交战的人,都没资格刺探别人的灵魂。

我决定留心观察这位新入伙的兄弟。

不用草包肚从前头跑回来通报,我们也知道队伍就快到地方了。前方地平线上长出一株株高大歪斜的浓烟之树。福斯博格的这片疆域平坦开阔,绿意盎然,在青色天空映衬下,那些烟柱显得格外可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