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夫人(第2/17页)

叛军嘴里不干不净,冲那畜生猛扔石头。石头撞在河床里的巨石上弹飞出去,声音好似瓷器坠地。那些人跺着脚来回奔走,相互提醒说猎物肯定还在附近。我们靠步行走不了多远。基本逻辑推理也许会破坏法师们的最大努力。

我吓得膝盖打战,双手发抖,直犯恶心。我们最近险象环生,恐惧感逐渐积聚。我有个迷信的想法,觉得自己送命的概率越来越大。

早先那些重振军心的豪气真是不知深浅啊,没头没脑的惧意揭穿了它的虚幻实质。在浮光之下,我还是那个失败主义者,自从撤下泪雨天梯就未曾改变。我的战争已然结束,而且注定失败。我所能做的只剩逃跑。

陌路似乎也想活动两下。我目露凶光。他服了。

一股轻风搅动枯叶,我身上的汗水被吹干,心中恐惧也略微平息。

巡逻队重新上马,吵吵嚷嚷地继续前进。我眼见他们从前方经过,道路由此随着山势转向东方。他们身穿上好的锁子甲,外罩大红号衣,头盔和武器同样质量上乘。叛军正在蓬勃发展,当初他们不过是一群手拿农具的乌合之众。

“咱们可以把他们吃掉。”有个人说道。

“别傻了!”副团长斥道,“现在他们还不清楚看见的是什么人。如果咱们动手,叛军就全明白了。”

我们可不想在就快到家的时候暴露行藏。此处没有闪转腾挪的余地。

发话那人是在连续撤退途中黏上我们的败兵之一。“兄弟,如果你想跟我们混,那最好搞清楚一件事:万不得已的时候再动手。你知道,咱们的人也可能会受伤。”

他闷哼一声。

“他们走了,”副团长说,“行动起来。”他一马当先朝草地对面的嶙峋山坡走去。我不禁呻吟起来。又要翻山越岭。

我浑身上下就没有不疼的地方。疲惫几乎要将我出卖。人类的身体构造可不是为了背着六十磅的包裹,从早到晚不停赶路。

“你刚才脑子还真他妈快。”我对沉默说。

他耸了耸肩,以沉默接受了这句赞扬。跟平常一样。

我们趴在绿草如茵的山腰。高塔耸立在南方地平线上。哪怕相隔十里,那座玄武岩方块也显得恐怖骇人,而且跟背景毫不协调。人们总觉得高塔周围应当是一片荒凉的废土,至少永远处于凛冬。但我们眼前是一望无垠的草原,座座农舍点缀在平缓丘陵的南坡。又深又缓的溪水蜿蜒流过,河岸上林木茂盛。

靠近高塔的地方确实少了几分田园风光,但绝对不是面色阴沉的叛军宣传员口中那副模样。没有硫黄和满是地缝的荒原,没有奇形怪状的邪恶生物在人骨堆里逡巡,没有永远在空中翻滚呼啸的黑云。

副团长说:“附近没有巡逻队。碎嘴、独眼,动手吧。”

我搭好弓弦。地精掏出三支早就备好的箭,每支顶端都有个蓝色圆球。独眼往一个球上撒了点灰色粉末,把箭递给我。我瞄准太阳,开弓放箭。

难以逼视的蓝色火光在空中闪亮,进而落向峡谷。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火球排成整齐的队列,与其说是坠落,倒更像是滑翔。

“咱们等着吧。”地精尖声说道,随即往高高草丛里一躺。

“但愿朋友们先到。”附近的叛军肯定会对信号弹进行调查,但我们必须召唤援助,光靠这支小队不可能悄悄摸过叛军警戒线。

“趴下!”副团长喝道,这里的草地足以掩藏匍匐的人影,“三班,放哨。”

有几个人发起了牢骚,抱怨说应该轮到另一个班了。但他们发完这段例行公事的牢骚后,便进入警戒位置。所有人都很乐观。我们不是已经把山谷里那些蠢蛋甩掉了吗?还有什么能阻止我们?

我枕在背包上,看着漫天积云庄严肃穆地缓缓飘过。这是个清新怡人的好天气,几乎像是春季。

我的目光落在高塔上,心里不禁一沉。战斗即将打响。飞羽和陌路被俘,很可能刺激叛军采取行动。他俩肯定会泄露机密。只要夫人亲自问话,谁也别想避而不答,或是凭空扯谎。

我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连忙扭头看去,结果跟一条蛇四目相对。它有张人脸。我正要叫喊,却认出了那个愚蠢的笑容。

独眼。正是他那张丑脸的缩小版,只不过多了只眼睛,少了顶软趴趴的帽子。小蛇暗自窃笑,挤了挤眼,从我胸口爬过。

“又来了。”我嘟囔一句,坐起身来准备看戏。

草丛中突然一阵扑腾。片刻之后,地精冒出头来,脸上挂着好似交了狗屎运的笑容。草丛沙沙作响。兔子大小的动物从我身边跑过,血淋淋的尖牙中叼着一块块蛇身。看来是地精自制的猫鼬。

地精又提前料到了独眼的把戏。

独眼发一声喊,跳起来破口大骂。他的帽子打着转,黑烟从鼻孔喷出,喊叫时嘴里直冒火。

地精那副欢呼雀跃的样子,就像食人族面对一顿上好的人肉。他用食指画出圆圈,淡橙色光环在空中闪烁。他把这些东西扔向独眼,套在小个子身上。地精像头海豹似地叫唤两声,套圈开始收紧。

独眼连声怪叫,化解了这些光环。他双手做出投掷动作,褐色的球体飞向地精。它们在空中爆炸,放出几团蝴蝶,朝地精双眼扑去。地精做了个后空翻,在草丛间慌忙逃窜,犹如躲避猫头鹰的小老鼠;同时还没忘了施展出反制法术。

空中生出花朵,每朵花都长着嘴,每张嘴都生有海象似的长牙。这些花朵用獠牙扎穿蝴蝶翅膀,满意地大嚼蝶身。地精笑得满地打滚。

独眼连声咒骂,一块蔚蓝色横幅从他嘴里喷出,银色文字彰显出他对地精的看法。

“别闹了!”副团长终于暴喝一声,“现在用不着你们把敌人招来。”

“太晚了,副团长,”有个人说,“看那下面。”

不少士兵正朝这边靠近。一身红装的士兵,号衣上还画着白玫瑰。我们连忙趴进草里,好似一群进洞的土拨鼠。

山坡上怨声载道,大都是威胁独眼,要他小心上刀山下油锅的下场。还有一小部分把地精也扯了进来,谁让他参与这场害我们暴露行藏的烟火表演。

一时间号角齐鸣。叛军拉开阵势,准备对这座山丘发动攻击。

破空之声突然响起。一道黑影从山顶掠过,带起的风势刮倒了沿途草丛。“劫将。”我低声道,随即探出头去,看到一张飞毯侧滑着拐入山谷。“搜魂?”我不敢确定。这种距离根本看不清是谁。

飞毯冲入密集箭雨。黄绿色雾气罩在毯子上,留下一道尾波,一度让我想起挂在天上的彗星。黄绿雾气渐渐散开,形成根根丝线。其中有几根借着轻风飘向我们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