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杰克”(第3/4页)

高尔医生讪讪地站在大门口,他想再说点儿什么调节一下气氛,但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对方的态度让他不太舒服。

在这个案子上,他可是女王陛下亲自委任的,而这小小的白教堂警官开始对他言听计从,但随着案情的进一步深入,对方似乎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回事儿。高尔医生悻悻地走出警局大门,然后才突然意识到,刚刚对方虽然口头上否决了他的猜测,脸上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难道这家伙真的在怀疑我吗?高尔医生心中愈发不痛快了。他望着罗莎,然而对方的表情他更是看不懂。

“月长老……”他忍不住开口。

罗莎转过头瞪着他。

高尔一口噎了回去。“罗莎小姐……”他马上改口,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是否也和艾博兰探长看法相同?”

“你知道他的看法?”罗莎反问。

“他……似乎在怀疑我。”高尔瓮声瓮气地说。

“怎么可能?”罗莎笑了。

对方口中同样的反问句让高尔医生神经过敏。他紧紧皱起眉头,脸上一副愁苦的模样。

“可是……”

“不,高尔医生,我并没有在怀疑你。”罗莎清晰地对他说,“但这个案子也并非和你完全无关。眼下我还只是猜测,如果我得到了确定答案,我会告诉你的。”

对方口中的肯定语气令高尔吃了一惊。他还待继续询问下去,罗莎却突然招手叫了一辆出租马车。

“布鲁克街74号。”

车夫扬起马鞭,二人一路无话回到御医府。

《晚间新闻报》这份面向伦敦中下阶层的大众报纸本就销量奇高,今天凌晨的这件案子更使它史无前列地畅销。多余的废弃报纸随着夜风在街角翻滚,人们在大街小巷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谈论着昨夜迷一般的罪案。

开膛手的恐怖再一次降临了伦敦东区,白教堂人心惶惶,天刚一擦黑人们就拉上窗帘躲在家里闭门不出,夜间的街道上一片寂静凄凉,几家原本生意颇好的酒馆悄悄地关了门,妓女们也不敢再出来活动了。

外面没得可逛,迪克兰一个人在家里闷得发慌,他冷笑一声把那张报纸顺手团成一团扔入了废纸篓。当罗莎推门进来的时候,他正伏在桌子上面画画。

罗莎没有打扰他,她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背后,看着迪克兰用红色的墨水在纸上涂抹着。他笔下是一个惨死的女人,血从她完全裂开的脖子流出来,浸透了整张画纸。她的胸腹也被剖开,内部的器官被夸张地用红色表现出来,锋利的手术刀横在尸体一边,周围还有一些已经被剔除的内脏组织。

罗莎不想吓到他,她叹了口气,双手轻轻抚上了迪克兰的肩膀。

但迪克兰还是一个激灵跳了起来。不过当他转头看到来人是罗莎,他似乎又松了口气。他放下了画笔。

“姐姐今天也没有出门吗?”他问。

罗莎摇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你不是让我陪你吗?”

迪克兰的眼睛里露出了喜色。很显然,他并没有期待罗莎会记得自己昨天那些孩子气十足的话语。

窗外,薄薄的雾气飘浮在黑沉沉的夜幕里。风吹过树梢,带来月下幽魂般的轻吟,在女子那双勾人夺魄的绿眼睛的注视下,一阵无法抵抗的倦意再一次袭入了男孩的大脑。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对不起。”他不好意思地道歉。

“既然困了就睡吧,夜已经很深了。”

女子低柔的嗓音直达他灵魂深处,每个充满魔力的音节都在那里跳跃振动,形成了一首难以抗拒的催眠曲。迪克兰的大脑昏昏沉沉的,他感觉自己的眼皮很重,然后意识就飘走了。

他身子一歪倒在了对方的怀里。

罗莎把男孩抱上了床。之后她回到了桌子前面,翻看着迪克兰的画。

刚刚那幅画并不是他画的第一张。就在那张画下面,还有无数鲜血淋漓的画面,都是女人,都被残忍的线条切断脖子惨死在纸面上。迪克兰的素描水平很高,他用蘸水笔勾勒的寥寥线条逼真而惊悚。每件器官都绝对真实地在他的笔下被反映出来,所有的大小血管,所有的位置和连接都准确无误。

他是维多利亚女王首席御医威廉·高尔爵士的独生子。他也在上医学院。虽然在高尔医生的口中,他是个不争气的孩子,但是成绩并不能代表一切,偏见更不能。

在罗莎受伤的那天晚上,是迪克兰拿着自己的医药箱,用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准确无误地切开了她背后的皮肤。罗莎拒绝了高尔医生为自己治疗伤口,并不是她对对方产生了任何怀疑或者隔阂,而是她要亲自试验这个孩子的刀法。

迪克兰顺利通过了考验。他十分清楚每一条肌肉筋骨的位置,他下手狠而准。

——他对外科解剖极具经验。

罗莎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拉开了男孩书桌里所有的抽屉,然后在最下面的一层找到了一本剪报。

“8月31日,四十三岁的妓女玛莉安被首先发现惨死于白教堂的巴克斯巷”……

然后是9月8日的“安妮·查普曼……”

所有关于开膛手杰克的消息都被认真地剪下来,整齐地贴在了本子上。有《泰晤士报》和《伦敦晚旗报》的官方报道,还有《太阳报》《星报》等地方小报的小道消息,甚至路人的传闻、警察档案和验尸报告,所有这些内容一条接一条被规整的字体小心地记录着,一直集满了厚厚的半本。

——迪克兰竟是如此热衷于开膛手杰克的信息。

“杰克”最近的一次犯案是今天凌晨的玛莉珍·凯利,那个曾向罗莎传递假情报的年轻妓女。在她被杀害的那个凌晨,罗莎一直在这个房间里守着迪克兰,他自从晚上回来之后就一直没有再出过门。

如果杀害玛莉珍的人真的是“杰克”,那么迪克兰就是清白的。但是——

罗莎低头,看到了脚下废纸篓里的那张《晚间新闻报》。这张今日无比畅销的报纸,各大新闻的头条,玛莉珍被杀害的详细信息被随手团成一团丢在了纸篓里,没有被剪出来和其他的消息贴在一起。

这只能有一个解释:

迪克兰清楚地知道那并不是“杰克”做的。

——而这件事,除了真正的“杰克”,没有人能够如此肯定。

罗莎合上那本剪报,把它重新放回了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她走到迪克兰床边,看着睡梦中的男孩。

昏暗的瓦斯灯下,金色的睫毛倒映在苍白的脸孔上形成暗影,男孩紧紧皱着眉头,他的眼睛在眼皮下不停转动,似乎在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他在一个接一个的噩梦里挣扎着,醒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