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百六十万里弗(第4/4页)

玛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哭成泪人。她期待着国王可以帮自己洗清罪责,但是生性懦弱的路易十六看到广场上愤怒的民众,他再一次退缩了。

最终国王勉强下令把罗昂主教遣往流放地,而对自己妻子受到损害的名誉,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路易国王的举动得罪了最高法院,也一并激怒了原本就亢奋莫名的法兰西民众。民间诽谤和谩骂王室的声音四起,巴黎和凡尔赛从此失去了安宁。

在最终判决下达的第二天傍晚,让娜被遣送进了沙尔帕特里埃监狱。

身处狭窄而阴暗的牢房,身上是粗布的囚服。所有的绫罗绸缎都不在了,所有的珠宝饰物也不在了。温暖舒适的小特里亚侬宫已经永远离她而去,她已经一手摧毁了自己的全部世界。

她后悔么?不,让娜咬住嘴唇。在她追出珠宝商伯姆尔的那一刻,从她收下罗昂主教的钻石手链的那一刻起,不,甚至就在那场宫廷化装舞会上,当她最后一次看到桑格尔斯大人,最后一次投入对方的怀抱,当她听到对方口中毫无感情的话语,当她眼中最后一次落下冰冷的泪水——早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决定了自己的结局。

她毁了自己,也一并成功毁掉了玛丽的生活。

因为宫里宫外的闲言碎语,那个瑞典军官已经不能像以往那样在小特里亚侬宫任意来去。更重要的是,玛丽王后已经在法国民众那里永远丧失了信任。法国人民不再拥护她了。

牢门之外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你这是何苦。”一个不断在睡梦中反复出现的熟悉声音。

让娜蓦然回头。

本来锁死的牢门已经被悄无声息地打开,门外站着男人高大的身影。一个她认为永远不会再见到的人,一个她极度思念却又憎恨的人,一个绝对不会在这里出现的人。

让娜呆在那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角不断滑落,她一头扑进了那个人的怀抱。如记忆中一般温暖而寒冷的怀抱。

“桑格尔斯大人……”让娜哽咽。

桑格尔斯轻抚她的头发。他的动作非常温柔,但是他的声音里却没有任何感情。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恨她!我恨不得她死!”让娜抬起了朦胧的泪眼,那里面有一种深刻的怨毒的光透了出来,“因为她从我这里抢走了您!如果没有她……”

“我也不会爱你。”

桑格尔斯的手仍然轻轻放在让娜的头发上,但是他的语气决然而冷酷。

让娜停止了抽泣,她挣脱开对方的怀抱。

走廊里幽暗的烛火打在桑格尔斯的脸上。

那张睡梦里一再浮现的脸,那个记忆里勇猛刚毅的完美男人,那个她从十六岁起就倾尽所有青春与情怀的毕生挚爱,她的桑格尔斯大人——原来他竟然是这样冷酷,这样残忍,原来他从来就没有爱过她,原来一切所谓的伟大爱情都不过是自己一个人天真的幻想,原来玛丽并不是自己的情敌,原来自己从未被放在相等的位置上……

——原来,他的心底根本就从未有过我。

那么,所有这一切的罪,所有这一切无法弥补的过失,是不是也变得毫无意义了呢?

让娜惨然一笑。

她突然伸手拔出桑格尔斯腰边的佩剑。下一个瞬间,她举剑毫不犹豫地狠狠划过自己的咽喉。

大量鲜艳的红色喷涌而出。鲜血溅满了牢房的墙壁,然后再顺着墙壁滴落到地面上。

远处走廊里蜡烛的火焰还在突突地跳动。鲜艳流动的红色在火焰里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就好像一幅舞台上巨大厚重的深红色幕布,在精彩的演出之后,缓缓地垂落。

桑格尔斯没有动。他凝视着地面上女子的尸体。

那道深刻的伤口还在汩汩地冒出鲜血,像是一条决堤的红色河流。

浪费了这么多的血。

桑格尔斯轻轻舔了下嘴唇。然后又舔了一下。

一阵风吹过,走廊里的蜡烛熄了。

牢狱里一片漆黑。

微弱的月光从高高的窗棂间透落下来,牢房里已经没有人。只有地板上女孩冰冷的尸体,她无声地倒在血泊里,像一只被捏碎了的深红色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