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流血法律(第4/5页)

我看见詹米站了片刻,评估着事态。他从外套里掏出两把手枪,冷峻地检查了枪里的点火药。然后他走上前去,用一把手枪顶着贝尔纳斯那绑着绷带的脑袋。贝尔纳斯惊讶得一动不动。

“放他下来,不然我就把你朋友剩下的这部分脸打爆,然后……”詹米对最近的那个暴徒说。他说话的声音足够大,在人群的逐渐消逝的嘟囔声中也能够听见。詹米举起另外那把手枪,直接瞄着那个人的胸脯,脸上还露出了不必要的威胁表情。

那人不情愿地挪动身子,小眼睛盯着詹米的手枪。他抓住控制起重机的绞车的制动杆,然后向后拉动。吊钩慢慢降下来,吊着那个奴隶的缆绳变得紧绷绷的。那个奴隶的无力的身体触碰到地面时,观众们发出了巨大的惊叹声。

我成功地骑马挤过人群,直到离平台边沿还有一两英尺。闻到强烈的血腥味时,我的马跺着蹄子往后退,甩着脑袋,扑哧扑哧地喷着气,但它被训练得很好,没有飞奔出去。我滑下马背,让旁边的一个人给我带上药箱。

平台的木板踩在脚下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像下船时踩着的干燥沙滩那样上下起伏。我离那个躺着的奴隶就几步路,在我走到他身边时,我的思绪变得清晰起来,而这种清晰的思绪正是外科医生的主要资源。我没有理会身后的热切争论,也没有管在场的其他观众。那个奴隶还活着,他的胸脯随着低弱、颤抖的喘气而起伏着。吊钩刺破了他的肚子,穿过了胸廓的下部,然后又从背后与肾差不多的位置刺出来。他的皮肤变成怪异的深蓝灰色,嘴唇白得就像黏土。

“嘘。”我轻声说,尽管那个奴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低弱的呼吸声。他双眼茫然,瞳孔已经扩散,淹没在黑暗里。

他没有吐血,这说明他的肺部没有被刺破。他的呼吸微弱,但是有节奏,这说明他的横膈膜没有撕裂。我用双手轻轻地从他身上摸过,试着在心中沿着他受伤的地方移动。血液从他的两个伤口中渗出来,在腹部和背部线条明显的肌肉上形成黑色的一层,就像抛光钢刀上的红宝石那样泛着红光。血液没有喷出来,那就意味着主动脉和肾动脉没有受伤。在我身后,他们已经特别激烈地争吵起来。我的一小部分离散的思绪注意到,贝尔纳斯的同伴就是来自附近两个种植场的监工,他们现在正接受着法科尔德·坎贝尔的凶狠指责。

“……公然无视法律!先生们,你们会在法庭上为此负责的,肯定会的!”

“这有什么关系?”有人不开心地咕哝道,“这是关乎流血和身体伤害的事情!贝尔纳斯有他的权利!”

“权利不是你们这种人决定的。”麦克尼尔用低沉的声音吼道,“乌合之众,你们就是乌合之众,还不如……”

“你居然敢这样说?你只知道把你那苏格兰长鼻子凑到不需要你凑过去的地方,呃?”

“你需要什么,外乡人?”

我没有听见詹米走上来的脚步声,但他就在我身边。他蹲在我旁边,我的箱子在木板上打开着。他一只手里仍然握着上了膛的手枪,大部分注意力仍然在我身后的人群上。

“我不知道。”我说。我能够听到后面的人们在争吵,但他们争吵的内容变得模糊,毫无意义。我手下的事情才是唯一的现实。

我慢慢意识到,我摸着的这个人的伤尽管很吓人,但或许并不致命。从我能觉察和感受到的一切来看,我以为那个吊钩向上刺穿了他的肝脏。右边的肾脏有可能受损,空肠和胆囊或许也被刮伤,但这些都不会让他立即丧命。

如果他安静死去,那么让他死去的是休克。但是,我能够看到他被汗水浸湿的肚子上脉搏在跳动,就在穿破肚子的吊钩上方。他的脉搏虽快,却像鼓声那样稳定。把手放到上面时,我能够感到它在我的指尖震动。他流了血——血液的气味很浓,盖过了汗水和恐惧的味道——但不足以让他死去。

我突然有种不安的想法——我或许能够让这个人活下来。也有可能不行。在这种想法之后,我紧接着想到了各种可能会出问题的事情——取出吊钩后的出血就是最直接的问题,此外还有内出血、延迟出现的休克、肠穿孔、腹膜炎。

在普雷斯顿潘斯战场上时,我见过一个男人被剑刺穿身体,伤口位置和这次特别相似。当时那个人没有得到治疗,只是有人用绷带包扎了他的身体,但是他却恢复了。

“无法无天!不管有没有挑衅,这都无法容忍。你们全都会被指控的,我保证!”坎贝尔正在说话,他提高声音,压过了嘈杂的争论声。

没人关注这次争论的真正对象。才过去几秒钟,但我只剩下几秒钟就得行动。我把手放在詹米的胳膊上,把他的注意力从争论上面拉过来。

“如果我救了他,你会让他活下去吗?”我低声问詹米。他迅速地看了看我身后的那些人,权衡着各种可能性。

“不会。”他轻声说。他看着我的眼睛,双眼里充满了体谅的神情。他稍微挺起肩膀,把手枪放在大腿上面。我不能帮他做决定,他也不能帮我做决定,但是无论我做什么决定,他都会维护我。

“把最上面那排左边的第三个药瓶给我。”我说着,朝药箱点了点头。药箱里面装着三排透明的玻璃瓶,全都用软木塞紧紧封住,装着各种各样的药品。

我有两瓶纯酒精,一瓶白兰地。我往白兰地里倒了不少棕色的乌头根粉末,麻利地摇了摇,然后爬到那个奴隶的头边,把酒瓶塞到他的嘴唇边上。

他目光呆滞,我试着往他那双眼睛里看。为什么?即使在我俯身靠近他,我也在想为什么。我没法问他是否会选择这样——我已经为他做了选择。在做了选择过后,我既不能寻求许可,也不能寻求原谅。

他吞了白兰地,一口,两口。他苍白嘴巴旁边的肌肉颤动着,几滴白兰地从他嘴边流下来。在痉挛着吞下一大口白兰地后,他紧绷着的脖子放松了下来,脑袋沉重地靠在了我的手臂上。

我闭眼坐着,扶着他的头,手指感受着他耳朵下面的脉搏。它的脉搏跳动着;在短暂停顿后,它又继续跳动了。一阵战栗贯穿他的全身,肮脏的皮肤抽动起来,就好像有上千只蚂蚁在上面爬动一样。

我回忆了教科书里的描述:

麻木;刺痛;皮肤有颤动感,似有昆虫侵袭;恶心、腹上部疼痛;呼吸困难、冒冷汗、面无血色;脉搏微弱紊乱,但头脑仍然清晰。

这些症状他都有,尤其是腹上部疼痛。十五分之一格令(1)的乌头能在几秒钟内毒死一只麻雀,十分之一格令能在五分钟内毒死一只兔子。据说,美狄亚试图毒害忒修斯时,在杯中用的毒药就是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