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2 在海上 Chapter 10 我们起航了(第4/9页)

我的舱房在扶梯的另一头,但我在扶梯那儿站了一会儿,呼吸着从甲板上面吹进来的新鲜空气。船上尽是各种各样的声音,四周的木材不停发出吱吱的声响,船帆被风吹得啪啪直响,各种绳索也嘎吱哀鸣,甲板上似乎还传来了某个人叫喊的回声。

尽管船上一片纷乱,扶梯口还不断地有冷空气吹进来,但玛萨丽依然睡得很香。这样也挺好的,至少我不必花心思和她尴尬地讲话了。

然而,我还是有些心疼她,毕竟,这可能不是她想象中的新婚之夜。这里冷得没法脱衣服,我也只好和衣而睡。我爬进自己的小床铺,躺下来听着船上的各种声音。我可以听到海水经过船体时咝咝的声音,海面可能就在我头顶一两英尺处,这声音奇妙地令人感到欣慰。伴随着风声以及过道里微弱的干呕声,我静静地睡着了。

像其他船只一样,“阿尔忒弥斯”号也很整洁。但这个长八十英尺,宽二十五英尺的空间,此刻却塞进了三十二个男人和两个女人,还有六吨粗略加工的毛皮,四十二桶硫黄,以及足够多用来包装“玛丽皇后”号的铜片和锡箔。可想而知,“阿尔忒弥斯”号的卫生状况已经受到了考验。

第二天,我就遭遇了一只老鼠。菲格斯说,不过是只小老鼠,但它仍是一只老鼠。那时我正在货舱取我的大药箱,老鼠应该是装货的时候就错误地藏在了里面。晚上,我在小舱房里听见有东西轻轻移动,点亮提灯后,发现地上有不大不小几十只蟑螂,正疯狂地向阴暗的角落爬去。

船尾两侧各有一个小瞭望台,正对着船首,但它们只不过是两块木板而已——其中有个战略水槽——比下面的浪花高出了八英尺,这样使用者在某些极不恰当的时刻就能意外获得一些冰冷的海水。我怀疑,这些海水混到咸猪肉和硬面饼里,很可能会让船员患上便秘。

作为领航员,沃伦先生自豪地告诉我,所有甲板每天早上都会定时清洗,黄铜会擦得光亮一新,只有拥有整洁干净的理想环境,才配得上我们乘坐的这艘船。然而,全世界所有的圣石磨洗甲板作业都无法掩盖一个事实,那就是在这个有限的空间里,三十四个人中只有一个人沐浴了。

了解了所有这些情况后,第二天早上,为了找点开水,我去了厨房。打开厨房门时,眼前的景象让我震惊不已。

我本以为,厨房也会像舱房和货舱一样,昏暗而肮脏,但一进门就被货架顶格中的一排铜质器皿晃得睁不开眼睛,它们擦得如此干净,金属底面甚至都闪着粉红色的光。我眨了眨眼睛,转移了视线,发现货架和橱柜都内嵌在厨房墙上,结构坚实而牢靠,足以对付海上恶劣的天气。

装香料的蓝色和绿色的玻璃瓶,正在水壶上面的那层货架上轻轻震颤,为了防止摔碎,每个玻璃瓶外面都细心地裹着一层毛毡。餐刀、砍骨刀和烤肉叉子排列在一层货架上,闪耀着致命般的光泽,其数目之大,足以对付一只大鲸鱼。舱壁上挂着一个带框的双层置物架,上面摆满了球状玻璃杯和浅底盘子,玻璃杯和盘子里长着许多萝卜新叶,显出一派茁壮成长的样子。火炉上面有个大锅,锅里正缓缓地冒着气泡,同时散发出一股香味。在所有这些洁净无瑕的厨具中间,赫然站着一位厨师,他正冷眼打量着我。

“出去。”他说。

“早上好,”我真诚地问候道,“我叫克莱尔·弗雷泽。”

“出去。”他再次以同样恼怒的语气说。

“我是货物经管员弗雷泽的夫人,也是这次航行的外科医生,”我直视着他的眼睛说,“我需要六加仑开水用来洗头,如果您方便的话。”

他的一双蓝眼睛小而明亮,这时变得更小更亮了,那对黑色的瞳孔像步枪枪管一样瞄准了我。“我叫阿洛伊修斯·奥肖内西·墨菲,”他说,“是船上的厨师。我请你把双脚抬出我刚刚清洗过的地面,我的厨房不欢迎女人。”他头上系着一块黑色棉质方巾,头巾下面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我。他比我矮好几英寸,但胸围却比我多出了至少三英尺,肩膀像摔跤手一样宽厚,头颅却像个炮弹,介于中间的脖子显得一点优势也没有。此外,他的一条腿是木质的假腿。

我不失尊严地向后退了一步,站在相对安全的过道里和他讲话。“既然这样,”我说,“请您让食堂服务员给我送点热水。”

“可以,”他同意了,“再要一次,我可能就不允许了。”墨菲先生转身将那虎背熊腰对着我,自顾自地在砧板上剁着一大块羊肉。

我思忖着在过道里站了一会儿。剁肉刀砍在砧板上,极有规律地砰砰直响。墨菲先生走到香料架前,看都不看就抓了一个瓶子,然后在切好的肉块上恰到好处地撒了一层。空气中都是灰扑扑的香料味,这时立刻又被洋葱的辛辣取代了——墨菲先生一刀下去,洋葱一分两半被扔进肉里翻炒。

显然,“阿尔忒弥斯”号上的船员们并不会全靠咸猪肉和硬面饼度日。我想起了雷恩斯船长的梨形身材,开始明白了些什么。我小心翼翼地站在外面,从门后伸头进去。

“小豆蔻,”我坚定有力地说,“肉豆蔻,一粒,今年晒干的。新鲜的茴香汁。两大个品质上等的生姜。”我顿了顿。不知何时,墨菲先生手里拿着剁肉刀却停在砧板上不动了。

然后我继续说道:“再加六个完整的香草豆,采自锡兰的。”

他慢慢转过身来,在皮围裙上擦了擦手。和厨房环境不同的是,他的围裙和其他衣服上都污迹斑斑。

墨菲先生脸型较宽,面色红润,脸颊上的胡须像甲板刷一样,坚硬而密集,看到我之后,这些胡须就像某种大型昆虫的触角般微微抖动着,他突然伸出舌头舔了舔噘起的嘴唇。

“藏红花粉呢?”他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半盎司。”我立刻答道,同时努力表现出自己没有想占上风的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蓝色的小眼睛闪闪发光。“请在外面找一块垫子,夫人,把您的鞋擦干净,进来吧。”

我安排菲格斯用刚找来的热水帮詹米擦脸消毒,这些活菲格斯干起来显得有些缺乏英雄气概。过了一会儿,我回到自己的舱房,打扫卫生来为午餐做准备。玛萨丽不在舱房里,毫无疑问她应该去找菲格斯了。

我用酒精冲洗了一下双手,梳完头后,又去了詹米那边,看他想不想吃点或者喝点什么,就算碰碰运气吧,但他一个眼神就驳回了我的这一想法。

原来,玛萨丽和我住在最大的一间舱房,这意味着,不算床铺,我们各自拥有近六平方英尺的空间。我们睡的是包间一样的床铺,床嵌在墙里面,长约五英尺半。玛萨丽的那个床铺她躺进去正合适,而我不得不稍微蜷缩着身体睡,就像吐司面包上的一个续随子,醒来时总是双脚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