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瑞典大使的晚宴(第2/3页)

而这封信却以堂堂瑞典大使克罗伊茨伯爵先生的名义,邀请罗莎贝尔·拉密那小姐于本周日下午七点整到达瑞典大使馆,参加由大使夫妇以狂欢节为名举办的私人晚宴。

罗莎拿着这封信看了好几遍,坐立不安。

一直以来,“镇定冷静”就好像是她的个人标牌,她遇事不乱——这也是外公埃德蒙最为看重的一点。就在两年前,只有十六岁的罗莎镇静自若地通过家族考核,成功继承了那把代表家族荣耀的纯银盘纹十字弓。而这种严酷的考核,这么多年以来,无论是舅父乔纳森,还是凯瑟琳和玛德莱娜两位姨妈,都没有一个人可以通过。

从那之后到现在已经过了两年,她出使任务从未失手。而今面对瑞典大使的邀请,罗莎却感觉惊慌失措。这实在是太不寻常了。

但是除了慌乱之外,当她想到自己终于可以再见到达图瓦子爵,一种莫名的幸福感袭击了女孩的心。平生第一次,她发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事情可以去关心,除了遍布鲜血和死亡的家族使命之外,在这个世界上,其实还有另一些事情值得去探索,值得去期待。

这个发现让罗莎兴奋莫名,而且愈发焦躁难安。她迫不及待想揭开那只金色的面具——她已经在心里把那只面具揭开了一百遍一千遍,但是当她想到马上就可以看到结果,看到那张面具后面的脸,她又忍不住退缩了。

罗莎捉起一支笔,几乎想立刻回信给克罗伊茨伯爵先生,谎称自己因病不能出席,但是她却始终无法落笔。她拿着那封信,就如同握着一团滚烫的火焰,她想把它立刻扔掉,却又不舍,只希望时间过得能多慢就多慢,最好永远也不要到周日。

但是短短几天之后,周日的傍晚仍然准时降临了。

下午六点半,瑞典大使的那辆四轮豪华马车停在罗莎下榻的旅馆门口。罗莎撇了撇嘴,她忍不住猜测对方如此贴心的安排,是否已经认定自己就是费森伯爵的所谓“女伴”。但事已至此,对方既然隆重地前来接驾,倒是让罗莎不得不打消了最后一丝退缩的念头。

车夫仍是她之前见过的那位,罗莎向对方道了谢,坐上舒适的马车一路来到瑞典大使馆。

门房也已是旧识,罗莎并未出示邀请函,就被随即赶来的男仆礼数周全地请到了使馆内部的休息厅里。已经有不少身穿华服的客人聚在这里,在歌手与竖琴悠扬的音乐声中,三三两两地喝酒闲谈。

罗莎的心脏砰砰乱跳。她四下巡视一番,此间主人克罗伊茨大使夫妇还未出场,大厅里没有一位客人佩戴面具,但结果却和凡尔赛的假面舞会上并无二致,因为周围所有的面孔都很陌生,她连一个人都不认识。

罗莎站在墙角的位置,默默地注视着灯光下闪耀的人群。他们一定都是相熟的朋友,放松的面孔上洋溢着欢笑,彼此不停地打着招呼。这让她再一次想起了布兰黛斯伯爵夫人的午夜沙龙。那时和现在一样,她也是一个完全不搭调的陌生人。

罗莎有些顾影自怜,又尴尬万分,她就如同一具木偶般手足无措地站在大厅里,幸好费森及时来到了身边。

“亲爱的罗莎小姐。”他递过一杯酒,露出一个顽皮的微笑,“我已经等您好久了。”

罗莎终于松了一口气。她伸手接过了对方的酒杯。

“这是德·瓦尔蒙伯爵和伯爵夫人;这位是银行家雅克·内克尔先生;这是夏凡纳的吉尔贝少爷,拉法耶特侯爵的继承人;而这位则是亲切的马耳他大使……”费森拉着罗莎的手,一一为她介绍休息厅里的贵客。

眼前所见就好像一副无色的拼图,当费森为她引见一个人的时候,这块拼图突然就变成了彩色的,从无色的背景中脱颖而出。罗莎满怀期待地听着费森的叙述,试图从中分辨出“达图瓦子爵”几个字,但是很快所有的宾客都被介绍过一遍,这个名字到底是没有出现。罗莎失望极了,眼看着面前原本已经五彩斑斓的大厅再次回归成一片黑白。

“他亲口答应了我。”看到对方失落的神情,费森悄悄对罗莎耳语,“可能临时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罗莎抬头看着他,想发怒又忍回去,有点不好意思却又很想听到任何关于加米尔的消息,眼睛里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他会来的。”费森点点头,冲对方做了个鬼脸,“他又不是我。”

罗莎勉强笑了笑,此刻她毫无心思做口舌之争。费森安慰似的捏了下她的手,然后转身继续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大概七点半的时候,管家终于打开大门,引领饥肠辘辘的宾客们依次到隔壁的正式宴会大厅落座。按照当时的座位风格,每一位女士身边都有一位男士,每一位男士身边都紧挨着一位女士。罗莎很庆幸自己身边就坐着费森(这大概也是大使先生的贴心安排),而另一边则是一位身穿军官制服的法国少年,箍得过紧的白色小假发衬得他发际线极高,鼻子又尖又挺,下巴突出,微微发红的脸膛上散落着几粒雀斑。他年轻极轻,看上去似乎比罗莎还要小上两三岁,正是那位之前被费森介绍过的吉尔贝·杜·莫提耶少爷。

宴会开始,好不容易出场的克罗伊茨大使夫妇分别致辞,大意就是庆祝狂欢节,其历史渊源,以及法国与瑞典的交好云云。具体说了什么其实也没有人在意,因为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面前那张长长的宴会餐桌,极富东方风味的青花瓷盘里摆满了混和各种香草烤得喷香的乳鸽、鹧鸪、鸭子、牛羊里脊,甚至还有一大盘极为难得的鹿腿肉馅饼——大使先生在发言中特地提了一句,这头不幸的梅花鹿是今天早些时候才猎到的。

十几道精致菜肴之外,自然还有丰盛酒水,慷慨大度的克罗伊茨伯爵拿出了自己收藏的陈年佳酿。其中有一批天然甜酒,酿造年份非同小可,最古老的几乎超过了一个世纪,宾客接连品尝,啧啧称赞。

另外,体贴的主人还准备了几场诱发大家兴致的小型演出,几个无关痛痒的游戏,几张牌桌,一把骰子,然后大使夫妇离去,甜点和水果换了一批又一批,不知满足的宾客们继续吃吃喝喝。

罗莎食不知味。虽然席间费森不断逗罗莎说话——他倒是兑现了自己的承诺,继续为罗莎引见周围各位高贵的大人物,但是和那次凡尔赛的舞会完全不同,今天的罗莎无论如何就是提不起任何兴致。

也有几位客人直到宴会中途才陆续现身,但是每当罗莎期待地望向费森的眼睛,对方只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一次又一次,罗莎逐渐失去了耐心。她郁郁寡欢,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那些昂贵之至的天然甜葡萄酒,只想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