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迟到的客人(第2/3页)

“嗯,第一次。”罗莎毫不犹豫地点头,看着对面的加米尔把酒杯斟了半满,然后送到自己手中。其实她此前并不擅长这种场合,尤其是与一位充满魅力的陌生男子独处,但此刻血液里的酒精似乎舒缓了她的神经,竟然让她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如,也消除了原本的戒心和防备。

人们通常认为,世上只有三个国家存在真正的贵族:英国、德国与西班牙。但是在罗莎之前的生命与记忆里,却没有任何一位英国贵族可以与面前的法国男子相比。他到底是谁?他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这位自称加米尔的年轻人一举手一投足,总是说不尽的优雅高贵,仿佛那种根深蒂固的贵族气质是与生俱来的,从一出生就烙刻在骨子里。如果加米尔并非出生宫廷,那也是他过于聪敏,善于模仿——然而罗莎却在对方身上却看不出一丝做作的迹象。

“听费森伯爵说,您是来自……马赛?”

“是的,我出生在马赛。”

“听您的口音……我还以为您是当地人呢。”

“我的确在巴黎长大。”加米尔解释,“我出生后不久父母就过世了,我被寄养在巴黎的亲戚家里。但是不久之后那位亲戚也病故了。”

“我听说夏凡纳的吉尔贝少爷和您有着类似的经历。”罗莎忍不住开口。

加米尔露出了笑容,“但是我那可怜的父母却没有慷慨地给我留下任何一笔财产。”

“我不是这个意思!”罗莎急忙辩解,尴尬得满脸通红,“抱歉,这个不恰当的比较真是太糟糕了。”

“没什么,能够和高贵的拉法耶特侯爵相提并论,是我的荣幸。”加米尔自嘲地笑笑,“尽管我只是靠着之前的一些关系,勉强混迹于此罢了。”

“您太过于自谦了。”罗莎低声开口,“我看得出,您实际上在这里很受欢迎。”

听到这句话,加米尔竟然长叹了一口气。

“请您仔细看看这里的大小贵族,亲爱的罗莎小姐。”他凑上一步,低声开口,“就在这座大厅里,表面上大家都是平和快活的一张脸,背地里还不是尔虞我诈,离心离德。”

“您是说……”罗莎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瞅了一眼不远处,那个正拉着年轻的吉尔贝少爷重启牌桌的费森。他似乎终于转了运,没过多久,就从对方手里赢得了一对象牙雕柄的做工精致的滑膛手枪,装在一个精致的绒布盒子里,据说原本是热血的西班牙贵族用来决斗的。看到罗莎的眼神,他得意洋洋地冲两人挥了挥手。

加米尔微笑举杯,“费森伯爵是个好人。”

“他刚刚还急着要把我推给吉尔贝呢。”想起这个,罗莎还是愤愤不平。

“吉尔贝有十二万里弗的年金。”加米尔挑起了一边眉毛。

罗莎沉下了脸。

“费森伯爵大概是很内疚,”加米尔笑道,“因为他觉得是自己把您给甩了。”

“他也太抬举自己了。”罗莎哼了一声。

“他一向自视甚高。”

罗莎叹了一口气。“不过说到他现在的目标,那家伙绝对是疯了。”

“我同意。”加米尔点头。

罗莎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面前明明是个只见过一次的陌生人,但是当他们交谈的时候,却仿佛两位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不知道是由于黑夜的魔力,还是酒精的作用,罗莎鼓起勇气,逐渐向对方敞开心扉。

“……这么说来,你就是一个人了?”罗莎试探着开口,为自己这种大胆而亲昵的语气感到惊讶。

“我是一个人。”加米尔回答,“就像我之前说的,我在这世上的所有亲戚都相继过世了。我就好像是个上天注定的扫帚星,走到哪里都会带来灾祸。”

“千万别这么说。”罗莎立刻说道,“事实并非如此……”

她想继续说点儿什么安慰对方,但对方刚刚的话语不知何故却刺痛了她被酒精麻木的神经。想起自己类似的童年,罗莎心底仿佛被狠狠地扎了一下。她心中发紧,疼痛感像触电一样遍及全身。相隔一臂距离,但是她仿佛可以感觉到对方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慢慢合上自己的节拍。

“我也没有父母。”她低声开口,不知道自己此刻还能说些什么。

加米尔深深注视着面前的女孩,眼睛里流露出痛惜的神情。

罗莎抬起头,静静地看着火光映照下的加米尔,看他的忧愁、他的欣喜、他的痛苦、他的快乐。他完美无瑕。

罗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那么……在你伦敦的家里还有什么人吗?”加米尔问道。

“外公,舅父舅母,两个姨妈。”罗莎一一列数自己的家人,意识到和面前孑然一身的加米尔相比,自己是有多么幸运。

“还有西里尔。”她补充说。

当她提到西里尔的时候,一抹微笑浮现在女孩苍白的脸颊上。

“西里尔是我的小表弟,今年只有五岁。我两个姨妈一直都没有结婚,舅父舅母又是期盼了很久才终于生下了一个男孩,大家都对西里尔宝贝得不得了。但是……”罗莎的神色突然黯淡下来,“他身体太弱了。他们说他目前的状况很像我另一位在幼年时期夭折的舅父。医生说西里尔也活不长。”

“他一定会没事的。”加米尔伸手握住罗莎的手。

罗莎没有抽回手。她低下头,用另一只手握住了胸口的一个东西。

“那是什么?”加米尔凑上来,好奇地问道。

“我母亲留下的。”罗莎松开手,项链上串着一只蚀刻玫瑰图案的银质指环,对着烛火,可以看到指环内侧镌刻着罗莎的名字。

“它是我的护身符,”罗莎很自然地把戒指拿给对方看,同时解释说,“我一直用它来祈祷。它会保佑我,也会保佑我爱的人们。”

加米尔没有接过那只戒指,他只是点了点头。“那么……”他转开话题,“你这次来巴黎也是为了参加狂欢节吗?大街上到处都是游客。”

罗莎顿了一下,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最后终于开口说出:“死去的蒙特鸠男爵一家是我远房的亲戚。”

“你的亲戚还真不少。”她似乎听到对方自言自语地说了这么一句,她没有做出回应。她正低头看着地面。她看到加米尔穿了一双金色作底、绑着紫色缎带的方跟鞋。外面还在下雨,雨水落到没有融化的雪地上,激起满地泥泞。但加米尔那双比雪还白的丝缎长袜上连一点污渍都看不到。

“这真是一场灾难。”加米尔说,“我对男爵一家的遭遇表示深切的同情。”他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那么你现在的打算是……?”

“男爵先生并非树大招风之人,据我所知,也没有任何仇家存在。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也太蹊跷,我想查出凶手到底是谁。”罗莎仍是注视着地面,因为内心情绪涌动而翻绞着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