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信任 The Thing About Trust(第2/3页)

菲洛没跟进。她知道的已经足够。足够让她更不信任第一法师。

直径不过四跨的平原窟窿,与其说是洞,不如说是泥地里的浅坑。潮湿乌黑的泥组成低矮坑壁,爬满纠结草根。这是他们能找到的最好的宿营地,事实上,这很幸运。

这也是菲洛一天中见到的最与众不同的地方。

长脚生的火很旺,明亮火苗贪婪地舔舐木柴,不时有风吹过,吹得火堆沙沙响,火苗倒向一边。五个粉佬紧紧环坐在一起,蜷缩取暖,火光映在他们的粉脸上。

长脚是唯一开口说话的,又在讲述自己的丰功伟绩,怎样来这里或到那里,怎样知道了这个或那个,如何擅长做这个或那个。菲洛受够了,也抱怨过两回。她以为头一回说得很明白,结果又不得不重申一遍。他的确不会再对她滔滔不绝自己的白痴旅行,但其他人依然无声地忍受着。

他们在火堆下风向给她留了位子,她不要。她宁愿在他们上面,盘腿坐在洞口草地。这里有风,很冷,她用毯子裹紧发抖的双肩。这种感觉——寒冷——于她陌生而恐怖,她十分讨厌。

但好过与人为伴。

她面色阴沉,一言不发,看着阳光撤离压抑的天穹,黑暗席卷大地。那一点点阳光徘徊地平线上,微弱的光线给云层镶了道金边。

大块头粉佬站起来看向她。“天黑了。”他说。

“嗯。”

“猜猜太阳落下后会怎样,呃?”

“嗯。”

他挠挠粗脖子一侧。“需要派人守夜,这里晚上可能很危险。我们轮班,我第一个,然后是路瑟——”

“我守夜就行。”她咕哝。

“不用担心,你先睡,我待会儿叫你起来。”

“我不用睡。”

他盯着她。“啥,不用?”

“不常睡。”

“所以才心情不好吧。”长脚低声自语。

他当然没打算大声说,但菲洛还是听到了。“关你屁事,白痴。”

领航员一言不发地裹紧毯子,双手伸到火边。

“你想值头班?”九指说,“行,不过两小时后弄醒我。我们轮班。”

缓慢,安静,蹑手蹑脚,不出声——菲洛在偷拿车里东西:干肉、干面包、水壶。这些够她走上好几天,她统统塞进帆布袋。

她悄悄走过时,一匹马被吓得打个响鼻、向后退去,她瞪了马一眼。她可以骑马,她骑得很好,但她不想跟马发生关系。呆头呆脑的傻大个,臭气熏天,它们或许跑得快,但也吃得多喝得多,并且老远就能被人看见听见。它们的足迹也十分明显,容易追踪。骑马让人变得软弱,依靠马的话,当你需要奔跑时,就会发现自己跑不动了。

菲洛知道,世上只能靠自己。

她一边肩扛帆布袋,另一边挂箭袋和弓,最后看了一眼篝火周围熟睡的其他人,他们仿佛一个个黑色土丘。路瑟的毯子一直盖到下巴,光滑俊朗的脸蛋朝向篝火余烬。巴亚兹背对她,但她能看到秃头反射的幽光,一只耳朵投下的黑影,能听到他缓慢的呼吸。长脚用毯子蒙头,光着的双脚从毯子另一端露出,那双脚瘦得皮包骨头,脚筋像土里树根。魁的眼睛微张开一道小缝,篝火在缝中泛出湿润的光,他好像在看她,但胸膛缓缓起伏,嘴巴大张。凭声音能确定,他正在做梦。

菲洛皱眉。只有四个?大块头粉佬呢?他的毯子铺在火堆远端,上面明暗交错,但空空如也。这时,她听到他的声音:

“这就要走?”

他在她身后。厉害,竟能趁她偷食物时接近她。他看起来是个庞然大物,行动缓慢、嘈杂,完全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接近人。她暗暗咒骂,早该想到不能以貌取人。

她慢慢转向他,同时朝马的方向退了一步。他紧紧跟上,保持两人之间的距离。火光映在他眼角,勾勒出坑坑洼洼、胡子拉碴的脸颊,弯曲的鼻梁若隐若现,几缕油腻的头发在额前随风飘动——那头发比身后的土地还要黑。

“我不想跟你打,粉佬,我见过你打架的样子。”她见过他在眨眼间杀了五人,连她都觉得诧异。房间里回荡的疯狂笑声。他扭曲、饥渴的面孔半是狰狞,半是微笑。他浑身浴血,疯狂劈砍,尸块横飞——这些历历在目。她当然没被吓住,菲洛·马尔基尼无所畏惧,但她知道何时该小心谨慎。

“我也不想跟你打,”他说,“但若巴亚兹明早发现你跑了,会让我去抓你。我见过你奔跑的样子,我宁愿现在跟你打一架,也不想去抓你。至少现在还有机会。”

他比她强壮,这点她心知肚明。而且他的伤几乎全好了,行动无碍。她真后悔之前帮他。好心总不得好报。战斗要冒很大风险,她可能比上次围攻他那些人要强,但她不想自己的脸像那个叫裂石的大块头一样烂成一摊,不想被一剑劈开、砍碎膝盖或脑袋切成两半。

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结局。

这个距离弓箭施展不开,逃跑的话,他会叫醒其他人骑马来追。战斗也会弄醒他们,但若她能迅速给他致命一击,或许可以趁乱逃开。这计划不怎么好,但她有得选吗?她把肩上袋子缓缓搁到地上,然后是弓和箭袋。她一只手握住剑柄,手指在黑暗中摩挲。对方也是如此。

“好吧,粉佬,开打吧。”

“或许有别的办法。”

她疑惑地盯着他,蓄势待发。“什么办法?”

“跟我们走。再走几天。如果你还是想跑,嗯,我帮你。相信我。”白痴才相信“相信”二字,这个词的唯一含义是出卖。他再往前走哪怕一寸,她便要挥剑砍下他的头。她继续蓄势待发。

但他既不向前也不退后,他就站在原地,像个伫立在黑暗中硕大、沉默的影子。她皱着眉,指尖依然搭在曲刃剑柄上。“我凭什么信你?”

大块头粉佬耸耸宽厚的肩膀。“凭什么不信?在城里我帮过你你也帮过我。若非如此,咱俩早都死了。”这话没错,她暗想,他帮过她,尽管没她帮他那么多,但还是帮了她。“有时你必须让步,不是吗?比如信任,总有一天,无须理由,你也必须相信别人。”

“为什么?”

“不然就会像咱俩现在这样,谁想这样呢?”

“哈。”

“咱俩做个约定。你看着我的后背,我看着你的后背。”他用大拇指缓缓点了下胸口,“我守约。”他又指指菲洛,“你也守约。如何?”

菲洛想了想。逃跑给她自由,但只有一点点,只会让她回到过去几年徘徊于沙漠边缘,每天被人猎杀的苦日子。她曾逃离余威,却差点被食尸徒抓住。何况,她现在能跑去哪儿?能跑过大海回坎忒大陆吗?或许大块头粉佬说的没错,或许有时不该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