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恶 Small Crimes(第2/3页)

威斯特带着些许解脱策马下山,回到营地。他路过在半冻的泥地里蹒跚的人们,他们瑟瑟发抖,呼吸凝成白霜,双手塞在脏污破烂的衣服里。其他人在打补丁的帐篷前寥落地围坐成圈,裹着东拼西凑的衣服毯子,尽可能靠近可怜的营火,或摆弄锅子,或用潮湿的卡牌玩无聊游戏,或边喝酒边呆望向冰冷的空中。

受过较好训练的贵族征兵都被分到保德尔和克罗伊的队伍,过河杀敌去了,挑剩的才留给兰迪萨:虚弱跟不上部队的,太穷买不起装备的,弱智到百无一用的。这些可能一辈子没离过家的人被迫漂洋过海,来到全然陌生的土地,为着无法理解的理由,与没有任何恩怨的敌人作战。

他们中某些人刚出发时或许还有报效祖国、获取荣耀的热血,但艰苦的行军、糟糕的食物和寒冷的天气业已将之消磨殆尽,兰迪萨王太子又决非是能鼓舞士气的领袖,更何况他没下半点功夫。

威斯特骑马经过那些阴郁、疲惫、痛苦的面孔,他们无精打采地回看他。他们都想回家,威斯特不怪他们,他也想。

“威斯特上校!”

一个大块头在下面冲威斯特大笑,这人蓄把大胡子,穿王军军官服。威斯特吓了一跳,随即认出是加兰霍。他滑下马,双手握住大块头的手。看到这人真是太好了,这是一位坚定、诚实、值得信赖的人,代表着威斯特的过去,那时威斯特还没进入大人物的圈子,生活也单纯得多。“近况如何,加兰霍?”

“还好,谢谢关心,长官。我不过在营地里散步,等候命令,”大块头双手捧在嘴边哈了几口气,又搓了搓,“暖暖身子。”

“据我的经验,战争就这德行,大把时间极不舒服地等候命令,等候短暂来临的恐怖。”

加兰霍勉强笑笑。“人总要看阳光面。王子的参谋团如何?”

威斯特摇头,“一个比一个傲慢、无知、无能。你呢?军营生活怎样?”

“我们还行,但这些征兵值得同情,他们根本不适合上战场,听说昨晚有两个大龄的冻死了。”

“这种事难免,但愿尸体埋得够深,离其他人够远。”威斯特看出大块头觉得他冷血,其实并非如此。在古尔库打仗时,真正的战斗伤亡很少,多数减员是由于事故、疾病和伤口恶化,他渐渐习惯了。何况有些征兵的装备那么差,恐怕每天都有尸体要埋。“你有没什么需要?”

“只有一件事。我的马在泥地里掉了只蹄铁,想找替代品。”加兰霍摊开双手,“也许我弄错了,但好像整个营地一个铁匠都没有。”

威斯特盯着他:“一个铁匠都没有?”

“反正我没找到。我看到熔炉、铁砧、锤子等等,一应俱全,但……没人工作。我跟军需官谈过,他说保德尔将军一个铁匠也不肯放,克罗伊将军也是,所以就这样咯,”加兰霍耸耸肩,“我们一个铁匠都没有。”

“没人留意?”

“谁会留意呢?”

威斯特感到熟悉的头痛又在眼睛后面蔓延。箭矢需要上头,刀剑需要打磨,盔甲、马鞍和辎重车会磨损,需要修理。一支没有铁匠的军队只比手无寸铁强上一丁点,而现在他们在冰天雪地的郊外,最近的市镇也远得很,除非……

“我们来时经过一个流放地。”

加兰霍眯眼努力回忆。“对,那儿好像还有个铸造厂。我看到林子里升起烟……”

“应该能找到会打铁的。”

大块头扬眉:“会打铁的罪犯。”

“管不了那么多了。今天你的马掉了蹄铁,明天可能大家都没法打仗!召集十来个人和一辆马车,我们马上出发。”

冷雨中,树林现出一座监狱。监狱围墙由长满青苔的硕大原木钉成,布满弯曲生锈的钉子。一个专为冷酷而生的冷酷之地。威斯特翻身下马,加兰霍和随行众人在他身后勒住缰绳。威斯特踩过泥泞的道路,来到门前用剑柄捶打潮湿木门。

过了好久,门内才打开一道小窗,一双灰眼睛从里面皱眉打量他。灰眼睛下有黑色面具。审问部的刑讯官。

“我是威斯特上校。”

那双眼睛冷冷地盯着他:“有何贵干?”

“我在兰迪萨王太子驾前效力,我要见这里管事的。”

“为何?”

威斯特皱眉,尽力让自己头发贴紧头皮、雨滴滑下脸颊的形象看来更有压迫力。“我们有仗打,没工夫跟你废话!我要马上见你们管事的!”

那双眼睛眯起来打量了威斯特一阵,又看看他身后那十几个浑身泥水的士兵。“好,”刑讯官说,“你进来,但只有你。其他人等在这儿。”

流放地的主干道是乱糟糟的泥巴路,两旁挤满倾斜窝棚,屋檐上雨水簌簌滴落。路上浑身湿透的两男一女正奋力推一辆装满石头的车,三人都戴着沉重的铁脚镣,衣衫褴褛,瘦骨嶙峋,脸颊凹陷,看来不但吃不饱,而且毫无希望。

“快把这该死的车挪走!”刑讯官冲他们怒吼,他们继续着可悲的工作。

威斯特费力涉过泥泞,来到营地远端一栋石建筑前。他试图挑干的地方走,可惜做不到。屋门前站着另一位冷酷的刑讯官,雨水自他肩头脏污的油布滑落,他冷酷的双眼紧盯威斯特,带着狐疑和漠然。威斯特和带路的刑讯官一言不发地经过他面前,进入回荡着沉闷雨滴声的阴暗大厅。刑讯官敲敲一扇变了形的门。

“进来。”

门后是一个灰墙围绕的空荡小房间,很冷,泛着潮味,壁炉的火奄奄一息,下沉的书架塞满书册,一幅联合王国国王的肖像在墙上傲视众人。一张廉价桌子后坐着一个披黑外套的瘦男人,他盯着威斯特看了一会儿,小心放下笔,用沾满墨水的大拇指和食指揉鼻梁。

“有客人。”刑讯官含糊地说。

“知道了。我是罗森审问官,这个小营地的负责人。”

威斯特草草握了下那只瘦骨嶙峋的手。“我是威斯特上校,在兰迪萨王太子驾前效力。王太子的军队在此地以北十二里的地方扎营。”

“哦,是的,我能为殿下做什么?”

“我们迫切需要熟练铁匠。你们这里有个铸造厂,对吧?”

“我们有个矿井,有个铸造厂,还有个生产农具的铁匠铺,但我想不出——”

“太好了。我要带十多个人回去,我要你们这里的熟练工。”

审问官皱眉。“不行。这里都是重刑犯,未经审问长本人签字许可,不能释放。”

“问题就在这里,罗森审问官。我有一万人的武器需要打理,盔甲需要修补、马掌需要上蹄铁。我们随时可能奔赴战场,没法等审问长或其他任何人签字许可。我必须带走铁匠,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