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 Luck(第2/4页)

“我们知道你什么德行,”菲洛低吼,“我在这里等。”

“你自便,”巴亚兹从马鞍上抽出法杖,“老样子。我们走后,你和魁师傅无疑可以互相逗趣儿,很遗憾我没法参加。”菲洛和门徒皱眉互看,其他人经过废雕像群,登上宽阔阶梯。杰赛尔一瘸一拐,伤腿肌肉抽搐。他们穿过房子一样大的门廊,进入凉爽、阴沉、静谧的内部。

这里让杰赛尔想起阿杜瓦的圆桌厅,但规模更大。它是一个洞穴般的圆形房间,阶梯座椅围绕的大碗,座椅由不同颜色的石头雕成,但整片整片被砸碎了。大厅底部堆满碎石,无疑来自垮塌的天花板。

“哎,大穹顶坍塌了,”法师眯眼看了看破碎的穹顶后明亮的天空,“够讽刺的。”他叹口气,拖着脚步沿大理石栏杆间的弯曲走道缓缓前行。杰赛尔皱眉抬头,看着头顶千钧巨石,担心会不会掉下来一块砸到脑袋。真被砸中,只怕菲洛也缝不回去。他搞不懂巴亚兹为何带他来,但若拒绝铁定被好一番数落,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于是他深吸一口气,一瘸一拐跟上,九指在他后面,脚步声在宽阔空间中回响。

长脚在破碎台阶间择路而行,饶有兴趣地瞅着倒掉的天花板。“这地方是干吗的?”他喊道,声音在弧形墙壁间回荡,“剧院吗?”

“某种意义上是。”巴亚兹回答,“这里是帝国元老院。在这里,皇帝正襟危坐,聆听阿库斯最睿智的公民辩论。这里作出的决策会改变历史进程。”他爬上一级台阶,拖着脚走了几步,兴奋地指着地面,声音激动得发抖。

“我记得就在这里。卡里卡站在这里规劝帝国反思东进政策,而尤文斯在下面回应,提出勇往直前、开拓进取的方针,并最终赢得辩论。我那时才二十岁,憧憬地看着他们,兴奋得大气不敢喘,至今还能忆起辩论的每个细节、每个字。我的朋友,在环世界,言语比刀剑更有力。”

“可耳朵挨刀子比听人讲话疼得多。”罗根小声说,杰赛尔噗嗤一笑。巴亚兹却没注意,只顾在石头长椅间穿梭。

“在这里,西皮罗发表了关于颓废生活的危险和公民权真正内涵的演讲,元老们听得如痴如醉,他声音就像……就像……”巴亚兹一只手在空中挥舞,仿佛想抓出个合适词汇。“哎,又有什么关系?如今世道没了真理。那是个大时代,伟人为当为之事。”他皱眉扫视铺满大厅地面的碎石,“如今是小时代,小人为不得不为之事。怀揣小梦想的小人物,循着伟人的足迹。不过,你们应能看出这里的恢宏!”

“呃,是的……”杰赛尔附和,一瘸一拐离开其他人,到最后面的墙上察看浮雕。半裸的武士手持长矛,彼此摆出僵硬的攻击姿势。的确恢宏,味道却难闻。腐烂的味道,潮湿的味道,像动物的汗臭,也像很久没清扫的马厩。他盯着阴影中,皱起鼻子:“什么味儿啊?”

九指用力嗅嗅,瞬间变了脸色,双眼惊恐地张大。“死者在……”他抽出长剑,向前一步。杰赛尔转身摸索双剑剑柄,恐惧突然袭来……

一眼看去,他还以为是个乞丐:黑色身形,周身破布,四肢着地蹲在几跨外的暗处。他看到手,坑坑洼洼的石地上爪子一样扭曲的手,然后看到灰色的脸——若能叫脸的话——没眉毛的眉骨高耸,狰狞的下颌露出巨牙,鼻子像猪一样扁平,盯着他的黑色小眼睛闪着凶光。这东西介于人兽之间,却比两者更可怕。杰赛尔合不拢嘴,呆立原地,恍然想着要跟九指道歉。

世上显然存在山卡。

“上啊!”北方人大吼,握着长剑奔上大厅阶梯,“宰了它!”

杰赛尔犹犹豫豫、一瘸一拐地向前,可惜腿没康复,那东西又跟狐狸一样敏捷。它转身蹿过冰冷石地,像猫钻栅栏一样钻进弧形墙面间一条裂缝,杰赛尔才刚迈出几步。

“跑了!”

巴亚兹摇摇摆摆、头也不回地走向入口,法杖敲击大理石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我们都看到了,路瑟师傅,我们看得非常清楚!”

“会有更多,”罗根低吼,“向来如此!我们赶紧走!”

都怪运气不好,杰赛尔蹒跚着冲向入口时气馁地想,他一步一停下了破碎的阶梯,每一步都让膝盖刺痛。运气不好,巴亚兹要停下。运气不好,他废了条腿,看到这么恶心的怪物不能拔腿就跑。运气不好,他们来到阿库斯,没法在下游直接过河。

“它们怎么会在这儿?”罗根冲巴亚兹嚷道。

“我只能推测。”魔法师浑身颤抖,呼吸粗重,“锻造者死后,我们猎杀过这些东西,将它们撵到世界的黑暗角落。”

“而这里恐怕是全世界最黑暗的角落。”长脚匆匆超越他们,一步两阶地往外跑,杰赛尔一步一跳跟在后面。

“怎么了?”菲洛大喊着摘下弓。

“扁头!”九指吼道。

她茫然盯着他,北方人冲她挥手。“妈的快跑!”

他运气不好,打败了布雷默·唐·葛斯特,结果被巴亚兹选中加入这场疯狂的旅行。他运气不好,参加了比剑大赛。他运气不好,父亲希望他参军,而非像两个兄弟那般饱食终日。奇怪的是,这些当时看来都是撞大运,好运坏运有时真难区分啊!

杰赛尔跌跌撞撞跑到坐骑旁,抓住马鞍笨拙地上马。长脚和九指已准备好了。巴亚兹双手颤抖着把法杖塞回原处。身后城市某处,钟声响起。

“噢天啊,”长脚睁大眼睛,看向雕像群外,“噢天啊。”

“运气不好。”杰赛尔轻声说。

菲洛看着他。“什么?”

“没什么。”杰赛尔咬紧牙关,脚踢马腹。

世上没有运气,运气是白痴为冲动、自私和愚蠢造成的结果找的借口。通常,运气不好说明计划不好。

比如现在。

她警告过巴亚兹,城里除了她和五个白痴粉佬还有东西。她警告过,但没人听。人们只相信愿意相信的事。简而言之就是蠢。

她边骑边打量其他人。魁坐在颠簸的货车上,目不转睛盯着前方;路瑟卷起嘴唇露出牙齿,摆出熟练骑手的奔跑姿势;巴亚兹下巴绷紧,脸色苍白,神情严峻;长脚不时回头张望,睁大的眼里满是恐惧和警惕;九指则在马鞍上慌慌张张,呼吸粗浊,把大半时间花在和缰绳搏斗上,无暇看路。她和五个白痴。

她听到一声咆哮,一只生物蹲在低矮的屋檐上。这东西她没见过——活像蹲伏的猩猩,四肢扭曲、修长,只是猩猩不会扔长矛。长矛“砰”一声扎在货车侧面,颤动不已,他们从破败的街道上颠簸着飞驰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