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 Questions(第2/3页)

苏尔特审问长站在卧室中央,思虑满腹地皱眉看着床另一侧的地板。格洛塔暗暗希望审问长阁下跟门外三位同僚一般凌乱狼狈,结果失望了。审问长的白袍依然洁白无瑕,白头发刚梳理过,戴白手套的手谨慎地交叠身前。

“阁下……”格洛塔边走边说,接着注意到地板上的东西:烛光中明明灭灭、尚未凝结的黑色液体。血。不出意料。

他又朝前跛了几步,看见尸体仰面躺在床另一侧,鲜血喷洒在白床单、地板乃至墙上,浸染了华丽窗帘的褶边。撕开的睡衣被血浸透,死者一只手握起来,另一只手的四根手指不翼而飞,断口参差不齐,胳膊上还有个大伤口,少了一大块肉。像被咬的。死者断了条腿,断腿向后折,骨头刺穿皮肤,而喉咙伤口之深,可说脑袋没搬家几乎是奇迹。

并且,那张咧开满嘴牙齿,眼睛圆睁凸出盯着彩绘天花板,仿如在诡异微笑的脸确凿无疑。

“雷诺特王太子遇害。”格洛塔低声说。

审问长抬起戴手套的手,两根指头缓缓拍打另一只手掌。“噢,了不起,我们的大侦探。没错!雷诺特王太子遇害,这是一幕悲剧,一场灾难,一桩针对我国中枢的严重罪行,对联合王国造成了巨大伤害。但死人还不算最糟的。”审问长深吸一口气。“国王没有兄弟,格洛塔,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王国没了继承人,国王去世后,我们下一位伟大领袖将从何而生呢?”

格洛塔吞口口水。我明白了。此事动摇了你的权力。“从议会。”

“选举,”苏尔特嗤之以鼻,“将由议会选举下一任国王。几百个自以为是、没人教连午餐也选不了的痴呆来选举国王。”

格洛塔又吞口口水。若非咱们脑袋拴一块儿,我就该幸灾乐祸了。“我们在议会不受欢迎。”

“几乎最招人恨。我们针对布商公会、香料公会及乌尔莫斯总督等人的动作,大为触怒了贵族。”

所以国王一死……“国王健康状况如何?”

“不……佳。”苏尔特皱眉瞅看血淋淋的残缺尸体,“这一击有可能颠覆我们。趁国王还在世,我们得赶紧在议会中寻找盟友,把握下任国王选举的主动权,至少也要能施加影响。”他瞪着格洛塔,烛光下蓝眼睛闪烁,“通过收买和胁迫来赢得选票,拉一批再吓一批。你能想象,门外那三个老混蛋此刻同样在盘算。我该怎样保住权力?我该支持哪位候选人?我能控制哪些选票?当我们向议会公布这场谋杀时,必须拿获凶手,以迅速有力的制裁来彰显效率。拉不到票,天晓得下场如何。你能想象布洛克登上王位吗?或者伊斯尔?亨根?”苏尔特夸张地发抖,“我们不仅会失业,而且……”统统变成码头边的尸体……“因此我要你将谋害王子的凶手立刻缉拿归案。”

格洛塔皱眉看着尸体。或者说尸体剩下的部分。他用手杖尖撩拨雷诺特王子残缺的胳膊。与数月前公园里那具尸体死状相同。食尸徒所为——至少理论上如此。突来的冷风吹得窗户轻轻砸在窗框上。窗口潜入?先知的上一位间谍可没如此粗心大意。何不像对付达瓦斯那样,干脆把尸体吃得一干二净?难道突然没胃口?

“您盘问过卫士?”

苏尔特不耐烦地挥手:“他说整晚一直守在大门前,听到响动立刻进屋,发现王子就这样了,血还在流,窗户大开。他马上去找霍夫,霍夫找了我,我找来你。”

“无论如何,要进一步盘查卫士……”格洛塔低头看着雷诺特握起的手。手里握着什么。格洛塔费力地弯下腰,压得手杖不住颤抖,他用两根指头拈出那东西。有意思。一块布。似是白布,现今大半被染红。他展开布仔细瞧看,昏暗烛光中似有金线隐隐闪烁。我见过这种布。

“什么?”苏尔特叫道,“你找到什么?”

格洛塔保持沉默。也许这有点太容易。太容易了。

***

格洛塔朝弗罗斯特点头示意,白化人便一把掀开罩住帝国大使脑袋的口袋。图克斯在突来的亮光中猛眨眼睛,深吸一口气,眯眼扫视房间,这个肮脏的白匣子被灯光照得通亮。他发现了笼罩在身后的弗罗斯特,发现了坐在对面的格洛塔,发现了摇晃的座椅、污迹斑斑的桌子和桌上的抛光匣子,但没发现格洛塔脑后的小黑洞——他本不该发现,审问长在后面监视这场审讯。字字句句都能听清。

格洛塔从近处仔细观察大使。罪犯一开始往往最容易暴露。他头一句话是什么?清白的人会问自己到底犯了什么罪——

“我到底犯了什么罪?”图克斯问。格洛塔自觉眼皮跳动。当然,聪明的罪犯也会问同样的问题。

“谋害雷诺特王太子。”

大使眨眨眼睛,陷进椅子:“在这个黑暗的日子,我对贵国王室及贵国人民致以最真挚的悼念。但这样做真的有必要?”他朝缠住他裸体的几根粗厚铁链点头。

“有必要。若你是我们怀疑的那种人。”

“我明白了。若我声明跟这桩耸人听闻的暴行毫无瓜葛,会有用吗?”

即便你真的清白,恐怕也于事无补。格洛塔将染血的白布丢到桌上。“这是在王太子手中发现的。”图克斯皱眉看去,大惑不解。仿佛从没见过。“跟你房中搜到的袍子上的缺口吻合。袍子上同样有大量血迹。”图克斯抬头望向格洛塔,睁大眼睛。如坠五里雾中。“你如何解释?”

大使在桌上倾身,达到双手铁链容许的极限,快速地低声说:“请您仔细想想,主审官,倘若先知的间谍察觉我的使命——他们总是无孔不入——便会想尽办法破坏它。您知道他们的本事。把此事归咎于我,等于侮辱皇帝,等于拍开他伸出的友谊之手,还给他一耳光。他必会誓言复仇,而当奥斯曼-乌-多沙誓言复仇……我的命不值一提,但我的使命不能失败。这对贵我两国……后果不堪设想……拜托您,主审官,请您仔细想想……我知道您懂得放开思想——”

“放开思想就像裸露伤口,”格洛塔咆哮,“必将招揽毒素,引发感染,带来痛苦。”他朝弗罗斯特点头,白化人便将一纸供状小心翼翼放到桌上,用白指尖滑到图克斯面前。格洛塔亲手将一瓶墨水放到供状旁,翻开黄铜盖子,又将钢笔摆到一边。律师一样干净利落。

“这是您的供状,”格洛塔冲那张纸挥手,“如果您还不清楚。”

“我无罪。”图克斯用细若游丝的声音说。

格洛塔不耐烦地皱了皱脸。“您被拷问过吗?”

“没有。”

“但您看过别人被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