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仪式 The Morning Ritual(第3/4页)

“跟你说实话,审问官。”审问长优雅地摆手,似乎实话乃是无上馈赠。“联合王国从未这么强大,从未控制过如此辽阔的领土,但我们外强中干。陛下完全丧失决策力已不是秘密。兰迪萨王太子是个花花公子,身边尽是溜须拍马的无能之辈,他除了赌博和漂亮衣服再没想法。雷诺特王子更适合继承王位,但毕竟是次子。本当让这艘漏水的船驶离危险海域的内阁却充斥着骗子和阴谋家,其中有些人可能还算忠诚,另一些则毫无气节可言,而所有人都只想让陛下按他们的意愿行事。”真令人失望,是不是所有人都该让陛下按你的意愿行事呢?

“与此同时,联合王国危机四伏,内外均有劲敌。古尔库有了一个精力充沛的新皇帝,他秣马厉兵,积极备战。北方人也同样披甲持锐,在安格兰边境虎视眈眈。贵族们在议会里伸张古老的权利,村镇上的农民却吵着要新的权利,”他深深叹口气。“没错,旧秩序崩溃瓦解,却没人有意愿和能耐挽狂澜于既倒。”

苏尔特顿了顿,抬头凝视墙上一幅画像:一个体格健壮、全身白衣的秃顶男子。格洛塔一下便认了出来。左勒,最伟大的审问长——不知疲倦的审问部化身,拷问英雄,叛徒的噩梦。这伟人正恶狠狠地朝下看,似乎就算作古,也只需一瞥就可将叛国者烧成灰。

“左勒,”苏尔特咆哮,“我告诉你,他的时代跟现在完全不一样。当时没有牢骚满腹的农民,没有诡计钻营的商人,没有蠢蠢欲动的贵族。谁忘记身份,自有烙铁来提醒,而且绝没哪个吹毛求疵的法官胆敢提出异议。当时的审问部地位崇高,聚集了全世界最聪明耀眼的人才。他们以为陛下效劳,以肃清不忠者为己任,并不求回报。”哦,好一个黄金时代。

审问长坐回椅子,在桌上探身:“现在呢,审问部成了什么样?没落贵族不入流的儿子在这里中饱私囊,穷凶极恶的人渣在这里尽情发泄变态欲望。我们在陛下驾前的影响力日渐消退,预算也一减再减。我们曾令人畏惧、受人尊敬,格洛塔,而现在……”我们成了明日黄花。苏尔特皱皱眉。“哎,不提也罢,部内充斥着阴谋诡计,我担心它已不再胜任当前的复杂形势。太多主审官不值得信任,他们不关心陛下的利益,不关心国家利益,除了给自己谋利,他们不关心任何人。”太多主审官?不值得信任?呵呵,我真要吓晕了。苏尔特眉头皱得更紧,“而现在费尔特死了。”

格洛塔抬起头。重磅消息来了。“可是总理大臣?”

“明天一早消息就会传出去。他是前几天晚上暴毙的,就在你料理你朋友鲁斯那会儿。死得可疑,也许不是巧合。但无论如何,他将近九十,本已行将就木,能活这么久都是异数。他被称为‘黄金总理’,可谓这个时代最伟大的政治家。现在人们正给他塑像,一尊将放在国王大道上的塑像,”苏尔特一哂,“这是我们每个人最想得到的待遇。”

苏尔特的眼睛眯成一条蓝色细缝:“如果你觉得联合王国处于国王或议会里那些只会空谈的蠢货贵族掌控下,如果你有这样的天真想法,现在可以从脑子里清出去了。内阁才是权力中心,自陛下身体有恙后更是如此。十二个人,十二张不那么舒服的大椅子——我自己身列其中——二十年来,无论战争和平,是费尔特制衡着我们十二个人。他用审问部来制衡法官,用银行家来约束军人。他是王国运转的轮轴和基石,他的死将留下巨大空洞,而那些家伙将争着涌来填补。我有种感觉,那个满腹牢骚的杂种莫拉维,那个软绵绵的大法官,自封的平民捍卫者,会头一个兴风作浪。形势可说瞬息万变,十万火急。”审问长攥紧的拳头重重砸在桌上。“我们不能让坏人得逞。”

格洛塔点点头。我懂您的意思了,审问长阁下。不就是确保除了我们,谁也不能得逞吗?

“不用多说,谁都知道总理大臣是这个国家最有实权的职位之一。征税、国库、王家铸币厂,皆由其主持。这些都是钱呐,格洛塔,钱呐,而金钱意味着权力,这个我也不用多说。明天我们要任命新任总理大臣,本来顺位最前的是前铸币厂总管,塞普·唐·托伊费尔。”我懂了。他不再值得考虑了。

苏尔特撇撇嘴:“托伊费尔与商人行会关系密切,尤其和布商公会。”他脸上的嘲讽转为怒容。“他跟莫拉维还穿一条裤子。所以,你瞧,他根本不适合担任总理大臣。”确实不适合。谁适合呢?“我看,哈莱克测量总监是更好的人选。”

格洛塔往门口看了一眼:“他?担任总理大臣?”

苏尔特微笑着起身,踱步到靠墙的橱柜前:“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每个人都讨厌他,而除了我,他也讨厌每个人。他还是个顽固的保守派,瞧不起商人阶层及其主张的一切。”他打开橱柜取出两只酒杯和一个精美的细颈酒瓶,“纵然他在内阁里不会向我们示好,至少会同情我们,并把该死的矛头针对其他每个人。我想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格洛塔又点点头:“他看起来是挺可靠。”但可靠不到让他扶我入浴的地步。你会让他扶吗,审问长阁下?

“没错,”苏尔特说,“他对我们很有用。”他将深红色酒液倒入两只酒杯,“作为回报,新任铸币厂总管将由我提名。我听说布商公会那帮人气得牙痒痒,老混蛋莫拉维也很不满。”苏尔特轻笑。“都是好消息啊,我们得为这个感谢你。”他递来一只酒杯。

毒药?在审问长阁下可爱的马赛克拼花地板上抽搐着慢慢死去?抑或一头栽倒在桌上?但他除了接过来痛饮一口外别无选择。酒味的确不熟,但香甜醇美。可能来自某个遥远而美丽的地方。我要是死在这儿,至少不用面对那些台阶了。审问长自己也在喝,还满脸笑容,姿势优雅。似乎我能活过这个下午,至少目前看来。

“不错,我们顺利迈出了第一步。时局固然叵测,但机遇往往与危险并存。”格洛塔感到一种奇怪的滋味从后背升起。是恐惧,是雄心,亦或两者兼而有之?“我需要有个人帮我打理。一个不惧怕主审官、商人,甚至内阁的人;一个办事机敏、沉着审慎、下手无情、值得信赖的人;一个对联合王国的忠心毋庸置疑,但在政府里没有朋友的人。”一个被所有人憎恨的人?一个事情败露后可当替死鬼的人?一个没人怀念的人?

“我需要一名特别审问官,格洛塔,一名不受主审官控制、直接对我负责的审问官。他只听命于我。”审问长扬起一条眉毛,好似这想法是灵光乍现。“我突然想到你是该职务的不二人选。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