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一回 重时刀铺逢二生 义任草人先三勇(第2/4页)

当下复五郎重时对木瓜八说:“你知道,敌人在西河滩和妙见岛两处设了营寨,我想同再太郎涉水过去破坏敌人营寨,因此想要些人鱼膏油。”木瓜八对他的请求没有异议,说:“这个容易。”说到里边去取来那个坛子;同时又给再太郎换了件新棉袄,并递给他两把旧刀说:“这是你先祖留下的东西,已有几代,留至今天总算可以随着主人出世了。你可不要做出对不起这刀的不忠不孝之事呀!”再太郎接过去说:“孩儿明白了。虽然对您的养育之愚未报就离开了您,但托义父之福如能入武士之列,一定把您接到安房去扶养您。”木瓜八听了只是点点头,因为心里难过,流着眼泪把人鱼膏油坛子递过去。重时喜不自禁,致谢告别,想立即起身。这时在门旁站着的那个男孩子突然搭话说:“且慢!”他一边拦阻,一边丢下斗笠进来对重时说:“我在小时候曾几次见过您的面,现在彼此都不认得了。不料来到这里,听到您同这家主人谈话报名才知道,叔父是我父的盟兄弟满吕复五郎。我是安西出来介景次之独子、安西成之介。您可能知道,我在与我母有俗缘的上总山中村弓折冢边的远山寺,由山寺的住持收养在做喝食(3) 日前听说我父出来介为忠义,想刺杀素藤未成在那里丧命,非常悲伤。昨夜做了个奇怪的梦,好似父亲的声音,对我说:‘成之介!你还不知道吗?这次里见将军有大敌。镰仓两管领以合纵连横之大军,想从水陆前来讨伐。我的盟兄弟满吕复五郎跟随犬川、犬田二将,一定在行德营寨。你去那里托复五郎为你请求从军,倘若有幸立了军功侍奉里见将军,也好继承我之遗志。要勉力为之。’说罢我便愕然惊醒。醒后心跳不止,其声音犹在耳边萦回。原来是个梦,便立即告诉师父想请假告辞,可是师父不允。便不得不写下我的心意,悄悄做好出走的准备,乘着黑夜逃了出来,晓行夜宿,不辞路途上的辛苦,今天才来到盐滨营寨。打听您,说出去闲游不知到哪里去了。边走边问,不料得知您在这里。可是您因是满吕的同宗想收养此子,正在谈话之间不便报名搭话,所以一直等在这里。按您与亡父的交情,您当是我的叔父,就请您把我当作您的侄儿,如能领我参加这次战役,为我家增光,则我死去的父母也将含笑九泉。我生长在山寺中,虽未在京都宇治川游过泳,但山溪中戏水、游泳乃是常事,所以即使渡这个荒河也不必担心。这虽只不过是点小技,但也是个本领。就请答应我吧。”他苦苦哀求,深深叩头不住地流泪,表露了他的一片诚心。木瓜八和再太郎对这种意想不到的又一次奇遇深感惊讶。重时仔细听着,也不胜感叹,把趴伏在地上的成之介的头扶起来看看说:“你确是从小见过的成之介啊!竟长这么大了。你父临死前在遗书中提到过你,所以我一时也不曾忘记。然而在消灭素藤时我也身受重伤很危险,经吃药医治,过了几个月,至上月中旬刀伤才好,又随军出征,昨天到达此地,还没得机会向你转告你父的遗言。你的志向不亚于你父,为继承忠义之道,不足十五岁的总角之年,不顾生命危险,为了从军从上总的山中村山寺,远路跋涉前来寻找,真是你父之子。出来介就义时,国主垂询其后事,我曾启奏过你,国主说过要提拔你。但后来由于事多,便没再提起此事。因有与你父一同为侠义而舍生的南弥六之养子增松的先例,所以我禀告本营的两员大将犬川和犬田,一定能用你。你几岁啦?”成之介说:“今年十三,就拜托叔父了。”说着用衣袖擦拭因激动而流的眼泪。重时亲切予以安慰,并向木瓜八和再太郎引见了成之介。他们对这接连的奇遇十分高兴,都感到振奋。当下重时又说:“我今天出来闲游,不只是因为营中寂寞无聊,还想悄悄摸摸今井河的浅滩。不料来到这里收了同姓的养子,并得了过河的奇药,真是难得的幸运,而且又遇到盟侄来找我,多么令人高兴啊!赶快把他们带回营寨,请求二位将军的许可。快走!快走!”大家听了都很喜欢。再太郎拿过包膏油坛的包袱,腰挎家传的双刀,与成之介一起向木瓜八告别,急忙跟在重时身后走了出去。木瓜八恋恋不舍地站在门旁目送着他们离去。

却说满吕复五郎带着那两个少年,回到盐滨营寨,立即向犬川庄助和犬田小文吾详细禀报了此事。庄助和小文吾看了看成之介和再太郎感叹不已,一齐夸奖道:“对安西出来介遗孤之事,国主早就十分怜悯,虽还没顾得及此事,但日前荒矶南弥六的后代那个矶崎增松,由其生父阿弥七领着去洲崎大营,荒川大人奉命让他做了管烽火台的助手。因此如将这安西成之介的孝义武勇之事奏明国主,必然受到夸奖,与那个增松一样允许从军。然而去洲崎大营路途较远,这样的小事不便立即派人去禀报,待他日得便再说。还有那个少年再太郎,因为是满吕的同姓,复五你想收他做养子,这也是奇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见之于圣人的经书,此事奏明国主,一定会照准所请。在奏请国主之前,这个少年就交给你,教他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如能立功会加倍受到恩赏。十分可贵!可贵!”他这样表示祝贺后,给了成之介双刀和铠甲;同时也给了再太郎一副较好的甲胄。登时庄助又说:“这个安西成之介既是继承其父出来介景次的遗志,那么从今天起就将号的之字去掉,叫就介景重吧。另外再太郎也没有大名,在两军阵前报名多有不便。就叫信重好了。景是从安西景益传下来的该家的通称;信是从麻吕信俊以来世代相传的一个字。他们二人都加了个重字,是表示都跟随重时出世之义。这样不好吗?”他这样一解释,再太郎和就介都很高兴地领受了。可是重时急忙拦阻,对庄助说:“在下虽十分感谢您对他们过分的好意,但在下有何德领受此义?请将您两位的大名授给他们一个字,传给子孙实乃无上的光荣。望您答应这个请求。”庄助听了急忙说:“不行,我们的名字是根据所受的宝珠命名,不能随便授给他人。你不是他们的父辈吗?怎能谦虚让别人呢?不必争论了。”小文吾也说:“物有本末,事有始终。再太郎之本在满吕;就介之始不能不根据重时。因此求他人之名,是舍本求末,不思始而就终,不大好。与其取名莫如取实。”重时无话可说,便与就介、再太郎一同称谢。

这时跟随犬川、犬田两将当场在座的登桐山良干等,都是心腹之人,所以重时便趋膝向前对庄助和小文吾说:“在下今天不料得到再太郎家传的人鱼膏油。将这膏涂在人身的九窍上再下水,即使在如今的大寒季节,也不冻、不溺水,随便渡海,再太郎已经试验过,实在是奇药。可惜这膏油已所剩无多,不过一合多,难以分配给士兵,但足够在下父子和就介用的。国主曾宣旨,只待敌军进攻不准出击。然而以在下的愚见,冒昧思之,今如过河破坏眼前敌人的两处营寨,敌军一定丧胆,将取得全胜之势。在下早就想到此事,方才只身去打听当地人,并试探了一下浅滩,并非无可涉渡之处。就介也每年夏季在溪流中游水,据说水性很好,在下今晚带领他们悄悄渡河,放火烧了敌人的营寨。您二位乘快船,一队从河的上游在前面堵住敌人的去路;一队直接从今井河夹击,加把劲儿一定能把敌人头领擒获。您看此议如何?”他勇敢地建议,小文吾听着只是点头未表示同意,良干等都高兴地认为是好计。其中庄助听完后说:“我也并非没想过此事,因有国主旨意,至今在等待敌人,徒费时光,这样地浪费军粮,似乎是无谋之辈。因此先破了那营寨,过河去等待敌军,则足以挫败敌人的势头。然而那两座营寨有如今世间稀有的大炮,而且据说又有熟练的弓箭手,因此草率进攻会使我方有很大伤亡,因此便没有提议。满吕君有奇药,可以说很有利,但不能操之过急。今晚我想效仿唐之张巡,在船上多扎些草人,趁着夜黑突然去袭击敌人的两座营寨,可得到敌人的箭只和枪弹。那营寨的头领知道中计后一定很后悔,那时我们士兵在其次夜,乘船再去袭击其营寨,敌人定因前次上当而禁止放箭和开枪开炮,必然十分松懈,毫无防范之意。那时复五郎,你带着他们悄悄渡河,放火烧了他们的营寨,一攻便可击败敌人。如不先用草人之计惩治敌人,使他们不再动用弓箭和枪炮,将会有失。”重时听了非常信服,感到确是妙计。登桐山八良干对此计很高兴,对小文吾说:“在下最近听人讲军书,元东都的罗贯中在《三国志演义》中说,那魏公曹操想伐东吴的孙权,在赤壁之战以前,东吴都督周瑜心胸狭窄,忌妒刘玄德的军师诸葛孔明之才,所以突然向他要数万只箭,如误了规定日期,造不出箭来,就以其罪问斩。孔明随便答应,毫无难色,扎了很多草人分别竖在数十只船上,趁着天黑的深夜,划至敌营江边,击鼓呐喊装作突然袭击之势,敌之士兵惊慌失措,乱箭齐发,如同狂风骤雨一般,不知有几万只箭射在草人身上。孔明得了箭只,立即令把船划回来。将此数万只箭交给了周瑜。周瑜对其智谋折服了,对孔明更加忌妒。这是演义的故事。然而犬川大人为何没说此事,只说效仿唐时张巡的办法,在下不大理解,请赐教。”小文吾听了说:“哪里,我只知用武,文学远不如犬冢和犬川,所以还没想到那里。是否请犬川说说,以释大家之疑。”庄助听了微笑说:“罗贯中的《三国志演义》虚实各半,虚构之事不少。譬如方才登桐说的孔明借箭之事。在陈寿的《三国志》和宋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中都没有。因此按《唐书》,这唐张巡的故事却与罗贯中所说相符。那张巡是唐的忠臣。玄宗皇帝时,在安禄山之乱中,唐之许多高官显宦都降乱贼,只有张巡据守孤城至死不屈,终于箭尽。张巡便扎了一千多个草人,给它们穿上黑衣服,在夜间把草人吊下城去,潮兵〔指禄山那边的贼兵〕 争相射之。过些时候把草人拉回来,得潮兵十万只箭。此后又把草人吊下去,贼徒笑而不备。乃以五百敢死之兵,杀进敌营大乱潮兵,烧毁其营寨,追杀数十里〔以下略〕 。见之于《唐书·忠义列传·张巡传》。近世天朝曾仿效过此计者,惟有千早的楠。忠义楠公也与张巡不相上下,甚或过之。此外那《演义》中,在汉中之战,孔明大开城门反退了曹操之事(4) ,其实不是孔明,而是赵云。在赵云之外,开城门退敌者,在唐时亦有之,便是李谨行。此事见于《唐书·李谨行传》。另外孔明攻南蛮,做狮子吓跑了孟获使用的猛兽。此事之出处,来自另外的寓言故事。此类事情甚多,便不详述,容他日再识。盖士君子之喜欢稗史和小说,只是学余之乐。如不对照史传,眼界不宽,孰能辨其虚实,怎会发现作者的隐晦?因此我今谈的借箭故事,不是取自《三国志演义》,而是引自《唐书·张巡传》。还有什么疑问吗?”他这样一解释,不仅良干和重时,连就介、再太郎等都感到耳目一新。当下登桐良干对庄助表示感谢说:“不仅这一件事,你们八个人,在如今的战国时期,武备自不必说,如不是生而知之,怎能对文学懂得这么多呢?实令人佩服。”庄助听了忙说:“那里,我七岁时在路上丧母,便做了大冢蟆六家的小厮,出身卑贱,幸而偷偷与犬冢结为好友。在他的帮助之下,得以看到些和汉史传。论文彩是犬村、犬阪,还有犬江和犬冢,我不及他们。你们太过奖了。”他如此谦逊,转过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