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拾剪刀犬田决进退 诬额藏奸党逞残毒

却说信乃、现八和小文吾离开矠平的家,沿田埂往南走一里多路,左边有个小山冈,树木繁密,他们暂且一同坐在残株上再次商量去向。信乃不住嗟叹:“我上次在神宫河被盗走村雨宝刀,无故得罪了浒我将军。现又在河滩上遇见矠平,不期得到他的帮助。纵然去大冢从街谈巷议探听消息,谁也不能像他那样详细告诉我们。祸中有福,福中有祸,实如世人所云:塞翁失马。回想那个矠平,似乎有识人的气概。如对我不信任,便不能毫不怀疑托我远捎书信,为我们修书也是有意助人之举。十室之邑有忠信,可以说如同倾盖之故交。我姑父母死于非命是意外之事。虽是自己酿成之祸,但既是亲戚一家的不幸,也是我的不幸。滨路也着实可怜,她贸然守节使父母和自己都因而丧命,这些往事真是后悔莫及。额藏庄助无罪被关在牢中。犬饲和犬田你们二位另当别论,我从小同他结义,誓同生死,更何况他立即为我姑父母报了仇。如无计可施救不了他,我也就只好与他同死。”他这样一边沉思,一边低声私语。现八、小文吾听了说:“犬冢兄所谈的岂止关乎你个人?我们虽与犬川兄尚未会面,但同有珠子和痣,已是异姓兄弟。如用钱去搭救,我们就都将川资拿出来去想办法,如用智力搭救,就共同以死相助。还论什么亲疏远近?”二人一起抱怨。信乃笑道:“你我刎颈之交有何远近之分?我只是着意对故旧略表寸衷,请莫见怪。二位既愿与我协力同心,实感幸甚!可是犬田兄暂时送我而来,如在此淹留,似乎怠慢了父亲。你当乘船返回行德和市川,告诉他们这里的情况,不然他们会坐卧不宁地惦念着。回去吧!”他恳切劝说。小文吾摇头道:“我并非忘记了父亲,那里已平安无事,而这里正有燃眉之急。为了不使家人等待去而复返,误了时机,岂非辙鲋已进枯鱼之肆?这能称之为义吗?而且如不亲赴大冢城中,则难以救出犬川。犬冢兄自不必说,即使犬饲兄也会由浒我将军下令追捕,这里岂能不知道?因此唯有我能每天去城里探听消息。你们请看这个!这是方才来时在田埂拾到的剪刀。剪刀进可剪物,退而无功,将剪字上下分开是前刀,就是取此意。小时候教我习字的老师曾这样说过。镰刀等农具有时会遗失在田埂上,在这个地方拾到剪刀,我认为胜似街头问卜,是前进杀仇之意,所以就高兴地将它拾起来了。如今若回行德就如同退回去的剪刀劳而无功。事情是如此稀奇,我又想:若想进城去找熟人,不打扮成商贾模样会被人怀疑。那样的话就非剃掉额发不可。想剃发而没有剃刀,今得此剪刀,不是很走运吗?我意已决,定同二位前去,决不独自还乡。走吧,走吧!”他伸出左手拉住额发,用那把剪刀一下就剪掉了。信乃和现八见此情景深受感动,便不再拦阻。现八忙说:“犬田兄,犬田兄!剪刀的比喻太巧妙了。有这样吉利的前兆,怎能不尊重你的意思。你剪的有长有短,给你理齐吧!”小文吾听了高兴地说:“大概如你说的。”用手摸摸,然后把剪刀递给现八。“请往这边看!”现八跪在他的身边,把剪剩下的前额发际都剪齐了,如同前几天剪的月牙头一样。信乃也从旁左右端详说:“太像了,装化得很好。咱们走吧,就按照方才商量的那样,去泷野川。”他们说着都深深戴上斗笠,前后相随走在原来的田埂上。日影西斜,一望无际的稻浪在风中摇曳,已近日暮。

三位犬士去金刚寺参拜了岩窟堂,向辩才天祈祷。然后到方丈的住处去叫门,寺僧出来迎接询问他们的来意。当下信乃上前答话说:“我等是从远方来的,曾对辩才天许过愿,想在这里斋戒七天,如蒙暂借住处,至感幸甚。”这是常有之事,寺僧毫不怀疑地说:“这个容易。”便问他们的姓名和住址。他们怎能据实相告?三犬士就随便化名应付。于是寺僧在前边引路,把信乃、现八和小文吾安置在配殿旁边的耳房,为他们准备好晚饭,已是黄昏时刻了。

三犬士从走廊往四处眺望,只见河水清澈,山不太高,树木茂密,郁郁葱葱,瀑布高悬,怪石嶙峋。此处虽是可以消除溽暑的佳境,但由于心绪忧郁,也无心观赏山水。见附近没人,三犬士便又凑在一起,商量去大冢之事。信乃回头看看说:“那个乡有很多人认识我,不是夜间去不了。你们二位即使白天去也没人认识,虽可以使人放心,但我愿做为向导,今晚领着犬饲悄悄去看看。本想三人一同前去,但如果一个人也不在岩窟堂坐夜,法师们则会生疑。而且又好似欺骗神佛,心里也不安。今晚请犬田兄留下,先带犬饲兄去,是因其生父之坟在那里,我可领他到坟上去。希望能听取拙见。”二人点头道:“此议甚好。快去,快去!”这时寺僧都出来去岩窟堂坐夜,已经天黑了。

信乃和现八悄悄出了辩天堂,加快步伐往前赶路,因是黑夜,没遇到任何人。从泷野川到大冢不过四里来路,很快来到庄头蟆六家附近。门上关着竹栅栏,里边见不到一个人影,分外的悲惨凄凉。离开那里前行来到网乾的家,从外往里看也是一座空房。信乃告诉现八说:“这里原来是糠助的旧居。”现八不禁流下了怀旧的眼泪,抱怨说:“家虽是从前的家,但是连做梦也见不到父亲的面了。”不能只是让他这样伤感,信乃便拉着现八去叩拜他父亲的坟墓。信乃的祖母和番作与手束的坟似乎有乡邻们来扫墓,水迹未干,又有种植的花草。再往前走十来步,左侧有新近埋葬的两座坟,这里埋着蟆六和龟筱的尸体,附近没有一点花。信乃仔细回头看看,觉得人的品德薄厚,死后也定能看得出来,他父亲与他姑母那两口子就是鲜明的对比。他又想:“我还不是谚语所说的‘衣锦夜还乡’,实是不孝,请父母饶恕。”他在父母和祖母的坟以及那两座新坟上,都洒了水,插上佛前草,在每座坟前都叩拜祷告。现八也跟在后面跪着悼念。夏夜已经深了,于是信乃又领着现八去糠助的坟墓,在他们夫妇的坟前也有不少花草。这是在糠助死的时候,信乃劝说蟆六布施香钱,由菩提院给种的。现八擦了擦被信乃的恩德所感动而流下的眼泪,向坟上洒水献花,无法抑制怀念的悲哀,趴在地上恸哭不已。信乃也洒下了怀旧的眼泪。乡村的坟地不在庙内,多在田埂上,所以祭奠也比较方便,若在庙内,深夜就不能祭扫了。信乃又领着他去额藏母亲的坟地行妇冢,与现八一同祭奠,在心里暗中祈祷她为其子消灾免祸。现八在夜间也听到了一点儿关于蟆六的传闻,虽不及矠平说得那么详细,但大体上一样。这时二十四日的月亮高高升起,大概已是丑时三刻。祭扫完行妇冢,信乃同现八于拂晓回到泷野川的岩窟堂。小文吾向信乃和现八问明情况,说他明天去,正在悄悄商议间,已鸡鸣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