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回 上误捕犬田 马加窃夺船虫

船虫在拂晓前去寄骨寺,小文吾独自看门,想来十分后悔。昨晚在田间小道遇到野猪和这家主人,无论是人或是畜生,对我都很危险。不知今年犯了什么煞星,连续遭受厄难,越想越疑虑不安。又一深思,开始在高屋村的田间为救并四郎找治伤药时,从贴身的钱包掉出沙金包没工夫收起来,装在斗笠内。等到救醒了并四郎同他去看打死的野猪,从原路回来,把钱收入钱包时,被他知道我的怀中之物。因此并四郎便恩将仇报,将我骗到他家里来,想杀死我窃夺财物。这样一想他定是多年窃夺旅客钱财的强盗。并非今晚偶起坏心。如若不然,为何这家房屋不像一般庄户人家。虽不甚旧,可墙塌了三尺多也不修理,用门堵上。从前在故事里也有这种歹徒,我有欠考虑,被他骗到家来上了圈套,实在愚蠢。如果那时没有醒,也就死于他的毒手。然而他的老婆船虫,明知丈夫不轨却跟他到今天,对我口是心非,说不定是想耍小聪明骗我。纵然那个船虫没有坏心,对那个来路不明的尺八我也不能收下。但如果不收,她必定怀疑我要告发她丈夫的坏事。不管其内心如何,都丝毫未因杀其丈夫而恨我,只是叹自身的薄命和请求我救她。我怎能不应允而去控告呢?担心她怀疑自己,所以就暂且若无其事地听命于她了。现在便趁那个女人还没回来时,急忙打开行囊,把那装笛子的锦囊拿出来,四处看看,迅速起身将它放到小壁橱内。然后又四下观看,见走廊熏蚊子的火盆里,还有没烧完的一尺多长的粗树枝,拿起来把灰掸掸,手脚麻利地用包袱皮包好,原样插在行囊内。

这时窗户缝已经开始见亮,听到从林内飞出来的老鸦声。小文吾把走廊的防雨窗放下一半,紧紧裤带,把斗笠、绑腿都放在身边,只等待船虫归来。过了片刻,听到外边有脚步声传来,果然是她。船虫急忙开门进来说:“犬田君,我回来了,让您劳神坐等啦!寄骨寺的事情已完全办好。庙里的住持说今天晚些时候就来为他做祈祷。要赶快把尸体成殓,不要被别人看见。”小文吾听了点头说:“你办得很好。方才已经说过,我去寻友要急忙赶路,如后事无妨,我就要告辞了。主人的丧生是自作自受,无须哀悼,只是对你的薄命感到十分可怜。一善一恶成为夫妇,都是前世的因果报应。需要为死去的人做佛事进行超度。这是我的一点奠仪。”说着从怀里拿出点散碎银子用纸裹着,放在尸体的旁边。然后转身说声“对不起”,打好绑腿,拿起手巾和腰刀,把行囊往肩上一背起身出门。船虫也不便挽留,说:“您何必如此着急,本想请您用过早餐,可是尚未烧饭,实在对不起。”说着站在门前以目相送。

却说犬田小文吾想过河到牛岛那边去,望河岸仅走了三百来米,新穿的草鞋带就断了。他跪着把腿伸出来,想把鞋重新系好。忽然被搜捕他的士兵们从背后看到,齐声喊道“捉到了”,将他一脚踢倒在地,按着想捆他。小文吾躺着手脚一齐用力反将对方抓住,翻过身来,扔出二三十米,有的扭了腰,有的伤了头部,或牙被摔掉流着血,各自骂不绝口乱作一团。然而他们人数众多,众人一齐动手,有的捉胳膊,有的抱腿,按住将他捆起来。小文吾对突然遭到强行捆绑非常恼火,厉声说:“你们为何如此胡为?把个身插双刀的无罪浪人,不问青红皂白就绳索加身是何道理?”他这样怒气冲冲地质问。一个武士大概是搜捕官兵的头领,挎着朱红刀鞘的双刀,威武地穿着武士的行装,手里拿着捕棍,走出来对着小文吾厉目说道:“你这个歹徒,事到如今还不说实话,饶不了你。有人密告你拿着我家往日丢失的古代名笛,名叫‘岚山’的尺八。岂止这一条,究其缘故,汝昨晚在阿佐谷的里人并四郎家投宿,夜间吃饱了想夸耀汝之伎俩,偷偷把笛子拿出来给他看。并四郎十分吃惊,这尺八好似千叶将军从十六七年前就下令寻找的笛子,就假称暂且借来一用,赶快拿给有关的人看,果然是那个笛子,所以便说想出大价钱买下来。汝十分吃惊,就凶恶地装作酒醉,借故斗殴,一刀将并四郎的头砍下来,然后想逃跑。并四郎的老婆船虫很机灵,丝毫没露怨恨的神色,如此这般地骗汝暂时留下以免跑掉。借口为送并四郎的尸体,需赶快去寄骨寺,便跑到村长那里去报信。我为了察看庄稼的收成已带兵丁来了五六天,住在村长家。仔细听了船虫的报告,吩咐她回家,我已在此等候多时。我是千叶将军的代理守备,畑上语路五郎高成。天网恢恢,汝以螳臂当车,现已被擒还不如条虫子。在即将身首异处之时,还不将汝之真名假名,出生地点,以及盗取宝笛的情况一一供出。”他虽这样审问,小文吾却毫不惊慌地说:“这是想不到的诬告。某是下总行德的市民之子,叫犬田小文吾悌顺。此次去上野回来,同伴丢失,来此地寻找。”将这一情况说完后,又把在高屋的田间打野猪之事,以及并四郎如何诱自己去他家里投宿,并四郎为窃夺他的盘缠,反而自己丧命等情况,有条不紊地详细进行禀告,并对当时并四郎的老婆船虫是怎样对他说,将笛子送给他,也流利地作了陈述。小文吾刚刚说完,船虫从树荫下走出来,急忙跪在语路五郎面前哭着说:“大人您别听那个贼花言巧语,不要把他错当好人。他的嘴十分厉害,真是信口开河,但事实胜于雄辩。请恕我冒昧,打开他的行囊看看笛子,哪个是真话,哪个是谎言,不就是证据吗?”说话时她气得浑身发抖。语路五郎点头说:“她理当如此愤恨,也无须再让他说。士兵们!快把那个歹徒的赃物拿过来。”于是把他拉过来亲自动手打开行囊,从里边拿出来的不是笛子,而是一尺多长未烧完的树枝,另外还有叠着的雨衣,别无他物。“这究竟是怎回事儿?”头领困惑不解。船虫站在旁边看着,满以为他拿着的是尺八但却不见了,立刻泄了气,惊得呆若木鸡,皱皱眉,搔搔头,心里发慌,如同哑巴吃黄连,有苦也说不出来,怎么也解不开这个谜。

当下小文吾厉目回顾左右道:“各位都看到了吧。正如某方才所禀告的那样,昨夜船虫花言巧语,想把那个祖传的笛子送给我。我虽不知笛子的内情和她心地的邪正,但是怎能从肮脏的人妻之手接受任何东西?我虽认为受之有辱品格,但她一再坚持相送,实难推却,便暂且收下了。后来趁她去寄骨寺不在家时,便将那个笛子放在身边的壁橱内了。然而行囊的形状却与原来不一样,露不出包着的笛子来,于是就把火盆中烧剩下的枯树枝包起来插在里面,背起来就走了。此举似乎是欺骗,但从这一点就可以知道某是一尘不染,心地纯洁之人。那个尺八并非船虫祖先的遗物,而是并四郎盗窃的。由于领主追查得很严,所以就多年隐藏着,将它送给我,告我是盗笛之贼,以此陷害我,是想为其夫报仇。贼妇的奸计实在可怕,可惧!此外还有证据。行囊上有刀痕,就是昨晚并四郎误以为是我,从睡衣上刺下去,扎破了我的雨衣,倘若这样说还不能解除怀疑的话,那就将船虫留在这儿,派两三个士兵到她家去,笛子装在锦囊内还一定放在壁橱里。另外看看并四郎刺透被子的刀痕和席子就明白了,不必再犹豫了。”畑上语路五郎听了不胜惭愧,命令士兵暂且看着船虫,让站在后边的村长带路,又忙派两三名士兵同到并四郎家去搜查。过了不久,士兵们和村长回来跪下禀告说:“某等搜查了并四郎的家,笛子果然在居室的壁橱内。另外并四郎的尸体是如此这般的。其他被、席的刀痕,和被杀害的那间屋的墙壁,尽如犬田所述,完全吻合。请您看这个。”说着一个人向前呈上笛子。语路五郎连忙打开锦囊,上下一看,大吃一惊道:“无论这个桦木纸卷,还是这首歌,都与往日主家所丢失的珍宝岚山笛一般无二。原来那个并四郎是盗窃这笛子的要犯。船虫想施奸计为其夫报仇。因而事情暴露,宝笛失而复出,奇哉!奇哉!”他敲着膝盖叹息。船虫的奸计被小文吾戳穿,至此理屈词穷,已无法再争辩和诬陷,气得她满脸通红,凶相毕露,从腰带内拿出准备好的宰鱼尖刀,倒拿着,喊声:“我丈夫的仇人。”扑上前去要刺杀绑着的小文吾。士兵们大吃一惊上前挡住说:“住手!你太胆大妄为了。”但她只当没听着,还是往前冲,毫不像个女人,凶暴剽悍,势不可当,同时又因惧怕她的刀,未能将她捆住,船虫得了机会,对着小文吾刺了过去。小文吾将刀躲过,想制服她,但手被缚在背后,他毫不慌张,一次又一次地躲过尖刀。待她疲劳时,施展出相扑的厉害招数,突然飞起一脚,船虫站立不住,腰一软横着滚倒在地,起不来了。小文吾用一只脚使劲将她踩住。这下船虫可泄了劲儿,真像条气息奄奄的爬虫,脸无血色,眼睛发白,痛苦万状。众兵厚着脸皮一齐上前,将船虫紧紧捆起来,强行按着她坐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