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死亡之歌(第4/10页)

地下河的水位已经降了很多,那些多年来一直浸在水里的台阶都显露了出来,黑乎乎的好像死去巨兽的脊椎。

河络用到这处小码头的时候不多,枯水季节更是无人问津,四周显露出一幅颓败的景象。

他们三人站在那儿,只能听到洞顶滴水的声音,顺着水面吹来的风带来阵阵凉意,阿瞳摸着胳膊上冒起的鸡皮疙瘩,悄声嘀咕:“为什么要来这里?都说这条河是火环城的幽灵去往死魂灵之海的通路,我们还是少来这里比较好。”

“我同意。”沙蛤紧张地说。

“同意!”小哎舒服地盘在沙蛤宽阔的肩膀上说,它已经在这支小队里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

“别捣乱,”师夷狠狠地敲了敲地蜥的头,“我才不信什么幽灵,云胡不归也不信。那条检修的小船呢?阿瞳你去找找。”

阿瞳应了一声,跳入黑暗中,过了一会儿,拖着一条小船从及膝的水里走了过来。

云胡不归伸手去拿桨,师夷却叫住了他:“不用了,阿瞳来划,他是铁匠,力气大得很。”

阿瞳温顺地点了点头:“我力气大得很,我来划。”

师夷点起一盏獾油灯,拉着云胡不归跳上船头:“我来指路。”

沙蛤再次止步不前:“我害怕坐船,我从来没坐过船呢。”“你到底上不上来!”

“上来!小哎,小哎!”蜥蜴也跃跃欲试地在沙蛤的肩膀上跳着。

沙蛤百般不情愿地向前一步,这是他做过的最离经叛道的事情了。他紧张得全身发抖,完全是为了友谊,才鼓起勇气往上一跳。

小船发出了可怕的一声哀鸣,立刻猛烈地摇晃起来,沙蛤上半身一倾,一屁股倒在船侧,大半个肩膀栽到水里。小哎刚尖叫了一声“小哎”,就被甩了出去,落向黑暗的水面,阿瞳迅疾伸出手去,在草原地蜥落到水面的一刹那,啪的一声将它接在手里。

另一边,云胡不归向外一跳,两脚蹬在船边,一手抓住船帮,整个身子都探出船外,平平地悬在水面上空,这才将船掰回平衡。

阿瞳将小哎扔回船里,然后抓住船帮,将沙蛤努力推了上去。

小哎气急败坏地甩着尾巴冲沙蛤狂叫:“湿了!笨蛋!湿了!祝你们都翻船淹死!”他们可从没见过小哎这么生气过。

沙蛤心虚地垂下头,用手脚死死地撑住船帮,打定主意就这么缩在船底,绝不向船外看上一眼。

“你可真能捣乱。”师夷气愤地说。

“哦,别赶我走,求你们了。”沙蛤哀求说。阿瞳看了沙蛤一眼:“他能帮上忙。”

“真的?”师夷转过头问,“沙蛤,你现在有几个朋友?

“……三个吧。”沙蛤迟疑了一下,伸出两个指头,自己怀疑地看了看,然后又加了两根。

“他可以。”阿瞳坚持道。

“好吧,”师夷做了个鬼脸,站在船头高高地举起獾油灯,叫道,“开船了。”阿瞳在船尾胯下,举起桨来,伸入水中卖力地划动起来。小木船划开黑暗的水面,好像一把利剪切开丝绸,它划入岩石的空洞,小小的獾油灯好像蒲公英,发出一团柔和的、毛茸茸的光,唯一的伴侣是水流在石头间持续不断的轰鸣声。

木船向前行了片刻,就到了一条分岔口,师夷提灯照了照岩壁,阿瞳很快就选定了一个方向,扳动船桨,将船划了过去。

没用多少时间,云胡不归就知道了地下河在岩壁间的分岔很多,构成了无数迷宫般的通道和走廊。有的河道深远,充满了低沉的回声,好似痛苦的低吟;有的河道低矮迫近,仿佛更加险恶。

师夷提灯四望,蛮人少年看见石壁上有借势雕刻出来的巨大动物,最多的形象是巨大的蛇,庞大的獠牙上积满了经年的尘土。

他坐在船头的样子显得很严肃,师夷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胳膊:“现在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不是你们的码头。”“嗯?”

“从这些雕像的庞大尺寸来看,你们地下城的码头应该更有气魄。”

“当然。”师夷轻笑起来,“在这儿,地下,我们的探险已经持续了很多年,孩子们都想找到码头,也许还想找到那条黑船。”

“我可不想找到那条船。”一个细细的、怯生生的声音从船底传来。

云胡不归低头看见沙蛤蹲坐在船底,显得非常紧张,抓住船帮的手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了。

“黑船?”他追问道。

“传说中的幽灵船。”这次回答的是阿瞳,他的回答很简短,说完以后立刻闭上嘴巴,显然不愿多谈。

在这黑暗的世界里,他们的话语不自觉地少了,黑暗似乎有生命,好像有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摸着他们的脸。

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师夷,也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码头是被大人们放弃的,他们害怕某些东西。过去我们有码头,还有穿出山腹的出口,可是全都被封闭了。”

“因为害怕?”云胡不归不解地偏了偏头,“我们草原人绝不会因为害怕放弃某个地方,越是害怕,就越要去面对那种恐惧。”

在灯火的映照下,师夷给了他一个白眼:“那是因为你对地下一无所知。”在她的指引下,他们拐入一条貌似盲肠的幽暗小道,弯弯曲曲的岩壁好像在黑暗中来回移动。在这里行船,每一步仿佛都有陷阱,一旦他们走错,就会踏入饕餮的巨型怪兽的口中。

沙蛤死死地闭着眼,不敢抬头。在他恐惧的想象中,船外侧的水面上漂荡着无数幽灵,而水底下则有忽隐忽现的灯火,以及突然滑过的庞大得不可思议的身躯,那是火炉嬷嬷故事里在地下游荡的疯铁匠,他被一条大鱼吞入肚中,还在里面打铁呢。

师夷举起提灯,照了照岩壁,船尾的阿瞳就扳动长桨,小船拐向一侧,走不多远,又遇到一条岔口。

石壁上刻着许多顽童的涂鸦,看似随意,但云胡不归仔细看去,发现每道划痕却都新旧不同。师夷举灯照看的,也正是这些涂鸦。

师夷发现云胡不归在注意那些涂鸦,她告诉他:“有些记号已经有几十年了,是前人留下的。或许,总有一些像我这样离经叛道的河络,还有些记号是我画的。看这里,是我和阿瞳上次探险留下的,那时候我们还很小呢,是吧?”

在她的提灯光下,云胡不归看见石壁上有一个飘浮在天空的小姑娘,仿佛穿着宽大的睡袍,还光着双脚。

“看,阿瞳画的是我,可一点儿都不像。”师夷得意地说。

云胡不归点了点头:“那时候你的头发是短的。”他伸出手去摸那些画,却发现涂鸦的背后,还有一些模糊的笔道和颜料,色泽灰暗,看上去像是年代久远的壁画。他眯起眼睛细看,看出了一些小矮人,还有一些怪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