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4年7月8日

当海鸥在我的头顶上方盘旋鸣叫时,波士顿已经璀璨夺目地出现在阳光下,海潮用力拍打着港口岸壁,我们鱼贯而出,走下天命号时,那踏在甲板上的声音好似如雷战鼓,经历了一个多月疲累且茫然的海上漂泊之旅,虽然身心俱疲,但最后欣喜终于是到达了陆地。隔壁船只上的水手滚动着木桶走过我面前时,发出像是远处传来的雷鸣般的声音,我停下了脚步,视线投向了耀眼的翠绿色的大海,看到了皇家海军战舰的桅杆,它正和其他的小船以及三角帆船一起井然有序地并肩停靠在码头,从防洪堤和登岸码头一直延伸到码头的宽阔的石阶上挤满了红衣军,商贩和水手,而穿过码头直至波士顿城中,可以看到教堂的尖顶和别具特色的红墙建筑,似乎并不需要任何刻意的装点,仿佛是被神灵之手虔诚地放置在了山丘之顶上。而且,随处可见不列颠的旗帜在和风中轻柔舞动,像是在提醒访客们——就算遇上什么困难——英格兰都与他们同在。

从英格兰到美洲的道路可谓一波三折,我既交到了新朋友,也发现了新的敌人,并且努力地活了下来——从刺客手中,毫无疑问——此人一定是想为歌剧院的刺杀事件复仇,并夺回护身符。

对于其他的乘客和船员来说我是个谜团。有人猜测我是一名学者。我告诉我新认识的朋友,詹姆斯·费尔韦瑟,我是“专事替人解决问题”的,还有我乘船去美洲是想要对那边的生活一探究竟;帝国在那里保留了什么,舍弃了什么;是什么将英格兰的统治变得更为谨慎。

当然,这些都只是谎言。但也并不全都是。尽管我身负特殊的圣殿骑士团任务而来,不过我也着实好奇,想要亲眼看看那片我耳熟能详的土地,它是如此的广袤,它的人民具有不屈不挠的开拓精神。

有些人说那种精神也许有一天会用来反抗我们,所以我们就开始讨论,如果他们决定揭竿而起的话,那他们就会变成可怕的敌人。还有一些人说美洲只是太大了,所以不利于我们统治;那里就像个火药桶,随时都会爆炸;那里的人民由于强加于他们身上的税收,不满情绪日益高涨,进而导致千里之外的帝国会与其他千里之外的国家开战;而一旦这种事情发生,我们可能就再也无法保有我们在意的那些资源了。所有这一切我都想用我自己的双眼亲自判断。

只是我的主要任务多加了一点附加条件,尽管,那是……好吧,我应该老实说,对我来说,这项任务改变了一条道路。我怀着特殊的信念踏上天命号,而在离开它的时候信念就受到了挑战,然后是动摇,最后则是改变,一切皆因为这本书。

雷金纳德给我的这本书;我在船上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翻阅它;我至少读了不下二十遍,却依然不得要领。

不过,有件事情我很清楚。反观以前,我对那些先行者多有疑虑,持有怀疑的态度,不可置信,而且认为雷金纳德对他们的痴迷充其量也不过是一时狂热,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这种狂热会让他偏离骑士团指引的道路,我不会再这么做了。我对此确信不疑。

这本书是手写的——或者我应该说编写,书里有插图,使用修饰性的语言,字迹凌乱——或经由一人之手,或是好几个人之手:一些疯狂的家伙在一页又一页的纸上写满了一开始我看作是狂野又古怪的宣言,这种东西只适合被拿来嘲笑,然后被人忽略。

不过,不知为何,我越读得多,就发现自己越看清了真相。数年以来,雷金纳德告诉我(我以前习惯说“他是来烦我”)他的研究理论涉及一种先于我们之前出现的物种。他一直宣称我们是在他们的努力之下才得以诞生,所以我们不得不侍奉他们;我们的祖先为了捍卫他们自身的自由,与他们发生了漫长而血腥的征战。

我在旅程之中所发现的一切都源自于这本书上,当我读到这一切的时候,我不得不说这对我产生了极大的影响。突然我意识到雷金纳德为何会对这一种族产生如此的痴迷。我嘲笑过他,还记得吗?但是,当我读完这本书,我感到自己再也没有了嘲笑他的想法,脑海中只剩下了无比的惊叹,就像不时会有道光点亮我心底,让我感到一种近乎晕眩的兴奋感,这种让我一直描述为“毫无意义”的感觉让我明白了我在这个世上该处的位置。这种感觉就像是我在窥探一个钥匙孔,希冀在另一头看见另一个房间,却看见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一般。

那么那些先行者最后怎么了?他们留下了些什么,而这些东西会如何使我们受益?对此我无从得知。这个秘密已经困扰我的骑士团好几个世纪,这个秘密正待我去解决,这个秘密将我引导到了这里,波士顿。

“肯威大人!肯威大人!”

从人群中挤出一位年轻的绅士向我招呼着。我走近他身边,谨慎地说了句:“是的?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他伸出手示意握手。“查尔斯·李,先生。非常荣幸能够认识您。我被派来带您参观这座城市。并安排您落脚。”

我听说过查尔斯·李。他并非骑士团成员,但是渴望加入,听雷金纳德说,他应该会讨好我,想获得我对他的支持。他的出现提醒了我:我现在已经是骑士团的殖民地宗大团长了。

查尔斯蓄着一头深色的长发,有着丰厚的鬓角和显眼的鹰钩鼻,尽管我立刻就对他产生了好感,我还是注意到,当他微笑着与我说话时,他对码头上其他所有人都报以一种轻蔑的眼神。

他告诉我不必担心行李的事情,于是我们便迈开脚步,穿过长长的码头上的人群,面带茫然的乘客和那些还在往陆地上滚木桶的水手;穿过那些码头工人,商贩和红衣军,到处乱跑的孩童和在脚边穿梭的狗儿们。

我对两名正在轻笑出声的女士轻轻拍帽示意,接着再对他说道,“你喜欢这里吗,查尔斯?”

“我认为波士顿确实十分有魅力。”他的声音越过肩膀传来。“对于所有殖民地的人来说,都是如此。还好,他们的城市没有伦敦那种复杂诡秘或是光彩壮丽,不过这里的人民倒是诚恳且勤奋。他们具有开拓精神,这点让我相当入迷。”

我环视周围。“这的确非比寻常,真的——亲眼观察一个地方最终站稳了脚跟。”

“我恐怕它的脚跟是浸没在他人的鲜血之中的。”

“啊,这个故事就跟它的历史一般古老了,而且还是个不太可能改变的故事。我们是粗暴而绝望的生物,带着征服踏上土地。从撒克逊人到法兰克人。从奥斯曼帝国直到萨法维王朝。我可以说上好几个钟头。人类的整个历史就是一系列的征服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