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美国(第4/5页)

1804年1月1日,圣多明哥获得独立。很快,全世界都知道了被称为海地独立战争的这次奴隶起义。不幸的是,独臂巨人没能活着看到胜利的那一天。他死于1802年8月,被一个法国士兵用刺刀刺死。

在独臂巨人死去的那一瞬间(他曾经被叫作海森斯,在那之前被叫作墨水杰克,但是在他心中,他永远都是阿加苏),他的姐姐感到冰凉的刺刀刺进了她的肋骨(他只知道她的名字是乌图图。刚到卡罗莱纳州的一个种植园,主人叫她玛丽,后来成了家务奴隶时她被叫作戴西,被卖到新奥尔良河边一个姓拉维瑞的家庭时,她又被改名叫苏琪)。在那一瞬间,她尖叫起来,痛哭流涕,无法控制。她的双胞胎女儿被惊醒了,也开始号啕大哭起来。她的新生儿的皮肤是奶油咖啡色,不像她过去在种植园里生下的那些皮肤黝黑的孩子,甚至比她自己还是个小姑娘时的肤色更浅。出生在种植园的孩子们分别到了十岁、十五岁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们。中间她还生了一个女儿,女儿死了一年之后,她再度被卖掉,离开了她的孩子们。

自从上岸之后,苏琪被鞭打过很多次。有一次挨打之后还被人把盐抹进伤口里,还有一次,她因为犯错被鞭打得太重太久,好几天都无法坐起来,甚至不敢让任何东西碰到后背。年轻的时候,她被强奸过很多次,有按照主人命令、分享她睡觉的木板的黑人,也有白人。她还被铁链拴住,但她没有哭泣。自从她的兄弟被人从她身边永远带走之后,她只哭过一次。那次是在北卡罗莱纳州,当时她看到给奴隶孩子和狗吃的东西被倒在同一个饲料槽里,然后又看见她的小孩和狗争夺那些残羹剩饭。这一幕她从前也看过,种植园里每天都能看到,今后也将看到很多次。但是那一天,她的心碎了。

有一段时间,她很漂亮。后来,痛苦艰辛的数年生活在她身上留下了印记,她再也不美丽动人了。她的脸上满是皱纹,那双褐色的眼睛中饱含了太多的痛苦。

早在十一年前,那时她才二十五岁,她的右臂突然开始萎缩。没有一个白人知道其中的原因。胳膊上的肉似乎从骨头上融化了。现在,她的右臂仍然悬在身旁,只比包着皮肤的枯骨好一点,几乎不能移动。在那之后,她就成了家务奴隶。

拥有种植园的喀斯特同家族对她做饭的技术和做家务的能力印象深刻。但那条萎缩的胳膊总是让喀斯特同太太不舒服,于是她被卖给了拉维瑞家,他们从路易斯安那州搬来这里刚一年。拉维瑞先生是一位肥胖、快乐的人,他需要一个好厨子和一个打理所有工作的女仆,而且他也不怎么讨厌奴隶戴西那条萎缩的胳膊。一年之后,他们回到路易斯安那州,奴隶苏琪和他们一起回去了。

在新奥尔良时,女人们开始来找她,后来男人们也来了,来买治疗用的药物和爱情媚药,还有小神像。其中有黑人,也有白人。拉维瑞一家对此睁只眼闭只眼。也许他们喜欢这种声望,喜欢拥有一个让别人害怕和尊敬的奴隶。然而他们并没有卖给她自由。

到了晚上,苏琪会溜到小河边,她在那里跳卡林达舞和邦布拉舞。就像圣多明哥和她家乡的那些舞蹈者一样,在小河边跳舞的人也有一条黑蛇,作为他们的伏都教[39]信物。但即使这样,来自她家乡的神明还有非洲其他地区的神明,并没有像附在她兄弟和圣多明哥岛人的身体上那样附在她身上。她仍然坚持向他们祈求,呼唤他们的名字,祈求他们的恩赐。

当初,白人们谈到圣多明哥岛的奴隶起义以及必定失败的结局时,她曾在一旁仔细偷听着——“想想看!一个被食人族占领的岛!”——后来,她发现他们不再谈论此事了。

很快,她发现他们假装世界上从来没有过一个叫圣多明哥岛的地方。至于海地这个名字,更是从来无人提及。仿佛整个美国都觉得,只要坚决不承认,他们就可以让一个庞大的加勒比海岛屿在他们的意愿下不复存在。

在苏琪的照料下,拉维瑞家的孩子们都长大成人了。最小的那个孩子牙牙学语时还不会叫她“苏琪”,只叫她祖祖妈妈,这个名字就此保留下来。这一年是1821年,苏琪已经五十多岁了,但看上去比真实年龄老得多。

她比在卡比多门前卖糖果的老萨尼缇・戴德知道更多的秘密,比自称伏都女王的玛丽・萨罗佩知道得更多。她们两个都是成为自由人的黑人,而祖祖妈妈至今还是个奴隶。正如她主人说的,到死都是奴隶。

那个前来找她的年轻女人想知道她的丈夫到底出了什么事,她会不会成为帕瑞斯寡妇。她有着高高的胸脯,年轻而骄傲。她体内流动着非洲的血,还有欧洲的血和印第安人的血。她的皮肤是红棕色的,秀发闪耀着黑色的光泽,眼睛黑亮而傲慢。她的丈夫杰可・帕瑞斯可能已经死了,他有四分之三的白人血统,出生在一个曾经很荣耀的家庭里,从圣多明哥岛搬到这里来。和他年轻的妻子一样,他们都是生来自由的人。

“我的杰可是不是已经死了?”帕瑞斯寡妇问。她是专为女人做头发的理发师,从一个家庭干到另一个家庭,为新奥尔良优雅的女士们梳头发,让她们光彩照人地参加当地的社交活动。

祖祖妈妈用骨头占卜,然后摇摇头。“他和一个白女人在一起,在这里北面的什么地方。”她说,“是一个长着金色头发的白女人。他还活着。”

这并不是魔法。在新奥尔良,人人都知道杰可・帕瑞斯到底和谁私奔了,也知道那个情妇的头发颜色。

祖祖妈妈惊讶地意识到,寡妇帕瑞斯似乎还不知道她的杰可就躲在科尔法克斯市,每天晚上都把他那混血儿的小鸡鸡插进那个粉色皮肤的女人体内,或者说,在他还没有喝得酩酊大醉的那些晚上。喝醉之后,他那个鸡鸡除了撒尿,什么也干不了。也许这些她都知道,也许她是为了其他原因来找她。

寡妇帕瑞斯每周都来看望这个老女奴一两次。一个月后,她给老女人带来了礼物:束头发用的缎带、果仁蛋糕,还有一只黑公鸡。

“祖祖妈妈。”那女人说,“现在是时候把你知道的东西教给我了。”

“是的。”善于辨别风向、判断形势的祖祖妈妈说。此外还有一个原因,寡妇帕瑞斯坦白说,她出生时长着有蹼的脚趾,这意味着她也是双胞胎,但在子宫里杀掉了她的孪生姐妹。祖祖妈妈别无选择。

她教给那女人把两颗肉豆蔻种子的核仁用绳子串起来,挂在脖子上,直到绳子断掉。然后就可以用它治愈心脏杂音。把从来没飞过的鸽子切开,放在病人的头上,可以让病人退烧。她教她怎样制作许愿袋,那是一个小小的皮袋,里面放着十三枚一分钱硬币、九粒棉花籽,还有一根黑公猪的猪鬃。祖祖妈妈教她如何摩擦袋子,让愿望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