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伯百利的月光(第4/7页)

威瑟对他的态度已经缓和得令人振奋。在他们谈话将结束的时候,他把马克拉到一边,虽然语气含糊,但是父亲般慈爱地谈到马克写的那篇杰作,最后还问到了他的妻子。副总说他听到了传言:马克的妻子患上了——呃——某种神经紊乱,他希望这不是真的。“究竟是什么烂人告诉他这些的?”马克想。威瑟说:“我考虑到,鉴于你现在肩负工作的巨大压力,以及因此造成你无法如我们大家所愿(为你自己考虑)燕居家中,在此情况下,研究院可以考虑……我说的是很私下的话……我们大家会很欢迎斯塔多克太太来这里。”

直到副总说出这话,马克才意识到,再没有什么比让珍来伯百利更让他反感的了。有太多事情珍无法明白:不仅仅是他已经渐渐酗酒上瘾,还有——哦,从早到晚,没一件事珍能理解。对马克和珍双方而言,公道地说,马克在伯百利生活期间和别人的成百上千次交谈,没有一次能在珍面前自圆其说。她只要一出现,圈内人彼此的欢笑就会变得那么刺耳和虚无缥缈;他觉得那是正常的精明审慎,她会觉得,也会让马克自己觉得那不过是纯粹的溜须拍马、造谣中伤、阿谀奉承。珍置身伯百利,会让整个伯百利显得俗不可耐、华而不实又鬼鬼祟祟。一想到要教会珍如何不去惹火威瑟,还要投“仙女”哈德卡索之所好,马克就头疼。他含糊地向副总找了个借口,忙不迭地道谢,然后就赶紧走开了。

那天下午,他正在喝茶,“仙女”哈德卡索来了,靠在他座椅背上俯身下来,在他耳边说:“你搞砸了,斯塔多克。”

“这次怎么了?“仙女”?”他说。

“我真搞不懂你是怎么回事,小斯塔多克,就是这回事。你是不是下定决心要惹火那老人家?这可是个危险的把戏,你知道。”

“你到底在说什么?”

“好,我们都在为你努力,安抚他,今天上午我们还以为我们终于成功了呢。他上午还说,那个一开始就打算让你担任的职位,该让你就职了,就别管见习期了。天空本来万里无云:然后你就和他说了五分钟的话——实际上还不到五分钟——就那么一会儿,你就让我们的努力全白费了。我开始觉得你有神经病了。”

“这次他到底又怎么了?”

“你最应该知道!他是不是说了要你把妻子带来这里?”

“是的,他是说了。那又如何?”

“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别挂念这事——当然,还对他千恩万谢,如此如此。”“仙女”吹了声口哨。

“你看不出吗?我亲爱的,”她边说边用指节轻叩马克的脑袋,“再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他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对任何其他人,他可从没这么做过。要是你对他冷眼相待,你本该当时就知道你冒犯了他。他现在在正闷气,失去了信心。他说他‘伤心’了:这就是说,某人很快也要伤心了!他认为你拒绝他的建议,是表明你不是真想在这里‘扎根下来’。”

“这么想真是发疯。我是说……”

“你究竟为什么不能告诉他你会把妻子接来这里?”

“这难道不是我的家事吗?”

“你不想让她来这里吗?你对你的小媳妇可不太礼貌啊,斯塔多克。有人还告诉我她美得不得了。”

此时,两人眼前慢慢显出威瑟的身形,朝这里漫步而来,他们闭口不谈了。

晚饭时候马克坐在费罗斯特拉多身边。能听见他们说话的人,都不是圈内人。这个意大利人心情不错,谈兴正健。他刚刚下令砍倒某地和某地的一些大山毛榉树。

“你为什么这么做,教授?”有一个坐在对面,叫温特的问道,“我还以为,离房子这么远,这些大树没什么坏处呢,我自己还很喜欢树木。”

“哦,是啊,是啊,”费罗斯特拉多说,“美丽的小树,园艺树,但绝不是野生的莽树。我在花园里种的是玫瑰,可不是野蔷薇,森林不过是杂草。不过我告诉你,我在波斯可见过真正文明的树木。树的主人是一位法国大使馆专员,因为这里不长树。所以,他的这棵树是用金属做的。真是个简陋粗糙的玩意啊。可如果对之加以美化会如何呢?轻便,用铝打造。如此自然,可以假乱真。”

“那和真的树可不一样。”温特说。

“可你想想这么做的好处!你要是厌倦了把树放在这里的话,两个工人就抬着树走:抬到你满意的随便什么地方去。这树永远不死。不会落叶,没有枝条,没有鸟儿来筑巢,没有肥料,也不会一团糟。”

“我想有那么一两棵,供人猎奇,倒很好玩。”

“为什么只要一两棵?在目前,我承认,我们还不得不要森林,因为我们需要空气。不久我们就会找到一种化学替代品,那时候,为什么还要留下任何自然的树呢?我预言,将来地球上将只会布满工艺树。实际上,我们就净化了地球。”

有个叫古尔德的人插嘴说:“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再不会种任何蔬菜了吗?”

“正是如此,你刮脸就是这样:干干净净,英国派头,你每天都刮脸。总有一天我们要给地球刮脸。”

“我不知道鸟儿将怎么办?”

“我也不会留下任何鸟儿。在工艺树上,我会安上工艺鸟,只要你在家里转个开关,那些工艺鸟会齐声歌唱。你觉得厌倦了鸟声,也可以把它们关掉。再想想这个进步吧。没有四处飘零的羽毛,没有鸟巢,没有鸟蛋,没有尘土。”

马克说:“听起来这像是要把所有有机生命都一扫而空。”

“为什么不呢?这是更简洁的卫生措施。听着,朋友们。如果你捡起个正在腐烂的玩意,看到有机的生命正在里面蠕动,难道你不会说‘哦,真可怕,还有活的’,然后马上扔掉吗?”

“这是真的。”

“你又怎么称所谓肮脏的尘土呢?难道不正是有机物吗?矿物是洁净的土。但是真正肮脏的正是来自有机物——汗液、唾液、粪便。你内心关于什么是纯净的想法不正是一个极好的例子吗?所谓不纯净的和有机的,实际上是殊途而归的。”

“你说到哪里去了,教授?”古尔德说,“我们自己都还是有机体呢。”

“我承认这一点。这正是问题所在。我们有机的生命里孕育出了思想,它的使命就完成了,有了思想,我们就不再需要有机肉体了。我们不要这个世界继续爬满了有机生命,就像你们所说的青霉病一样——各自萌芽、发育、繁殖和腐朽。我们必须消灭有机生命。当然是一点一点去做。慢慢地我们知道了怎么做。学会了如何让大脑渐渐脱离肉体继续存活:学会了如何用化合物直接建造我们的身体,而不是用动物的死肉和野草把肚子填满。学会了如何不用交配就能繁殖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