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真正的金币(第4/8页)

蒂凡尼开口想回话,但是看着爸爸的眼神,她在思考他的话有几分真实性。她在山区见过这样的女人,生活拮据、孩子又太多,她们已经被折磨得不像样了。当然了,要是她们认识奥格奶奶,孩子太多的问题可能会得到解决。但是说到贫困,就像有些家庭那样,为了桌上能有吃的,不得不卖掉桌边的椅子——这样的问题,你永远也没办法找谁来帮你解决。

“没有人打过派迪,爸爸,不过要是他真的被打了,那可能也是一件好事。是我看到他上吊了,就解开绳子把他放了下来,仅此而已。”

“他两根肋骨都断了,浑身是伤。”

“他是从好高的地方摔下来的,爸爸——要不然他就要被勒死了!我还能怎么办?难道让他吊在那儿继续晃荡下去?不管他配不配,他都活下来了。我没办法眼看着他死掉!谷仓里有一束花,爸爸,是他用野草和荨麻做成的!我看到他的手都让荨麻扎肿了!所以说他还有一点良心,还值得活下去,你觉得呢?”

“可是你真的把安珀的孩子偷走了吗?”

“不是的,爸爸,不应该说是我把它偷走的,应该说是我带着他偷偷走掉的。你听我说,爸爸,你一定要弄清这件事。那个孩子早就死了,是我把他带走埋了起来。我还救了快要吊死的派迪。我只做了这些,爸爸。别人可能不理解——随便他们捏造什么故事吧,我不在乎。我只知道见到需要做的事,我就必须去做。”

这时传来了一阵母鸡那样的咯咯叫声,是安珀穿过了院子,身后还跟着一串小鸡。

“咯咯”的声音是安珀发出来的,蒂凡尼和爸爸还看到,小鸡们列队走来走去,好像在跟着教官训练。安珀学几声咯咯叫,就自己偷笑一阵。

她又让小鸡们庄严地绕圈走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了看蒂凡尼父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再然后,她就带着那一群鸡又回到谷仓去了。

过了一会儿,蒂凡尼的爸爸才问:“那些鸡听她的话,是吗?”

“是的,”蒂凡尼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跟村里的男人们谈过,”爸爸说,“你妈妈也和女人们通过气了,往后我们会盯着派迪一家人的。有些事早应该有人管管了,也不能把所有的担子全都推给你,更不能让大家觉得一切问题都可以找你解决。要我说,你自己也要有这个意识才对。有些事是要全村人一起来面对的。”

“谢谢你,爸爸。”蒂凡尼说,“不过我觉得,我现在得去男爵家看看了。”

在蒂凡尼的印象里,从好久以前,男爵的身体就不好了。别人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问题。像她见过的很多病人一样,他只是那样一直拖着,勉强度日,等着大限的到来。

有一次她听村里一个人说,男爵就像一扇吱嘎作响的门,从来没有“砰”地关上过。他现在更是每况愈下,在她看来,用不了多久,他的生命之门倒像是终于要“砰”地关上了。

不过现在,她仍然可以帮他移除痛苦,甚至还能把痛苦吓唬住,让它一时不敢卷土重来。

蒂凡尼匆匆赶往城堡。

她到的时候,男爵的护士斯卜洛思小姐正在焦急地等待着,她看起来脸色很差。

“他今天状态很不好。”她说着,羞赧地微笑了一下,“我一上午都在为他祈祷。”

“我想你做得很不错。”蒂凡尼说。她小心地让声音里听不出讽刺,可护士小姐还是对她皱了皱眉。

蒂凡尼被领进了男爵的房间,这里闻着和任何一间病房一样:来往于此地的人太多,空气却不甚流通。护士站在门口,好像在担当警卫一样。每时每刻,蒂凡尼都能感觉到她不信任的目光落到她的后脖颈上。而今,这种不信任女巫的态度越来越明显了。有时候,你会见到那种四处游走的传教士,他们也很不喜欢女巫,而村民们乐于听他们布道。蒂凡尼觉得,世界有时候真是古怪——不知怎么回事,每个人都相信女巫会偷走别人的小宝宝,或是会让庄稼害病,还有其他种种无稽之谈。可是与此同时呢,当人们遇到困难的时候,却又都会火急火燎地跑来找女巫帮忙。

男爵躺在一堆凌乱的被单之间,脸色灰暗。他的头发全都白了,有些地方的头发干脆掉了,只留下粉色的小块斑痕。但他的仪表还是很整洁的——他一向是个仪表整洁的人,每天早上都会有一个卫兵来帮他刮胡子。这能让他的精神振作起来,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可是现在,他的神情一点也不振作,看到蒂凡尼也好像没看到一样。她已经习惯他这样了。男爵属于人们所说的那种“老派人物”。他很骄傲,脾气也不是特别好,但是他始终能够勇敢地捍卫自己的尊严。对他来说,病痛就像横行霸道的恶棍,你该怎么对付恶棍呢?一般来说,当然是反抗它,它最后总会逃跑。可是病痛不懂得这个规矩,它只会越来越凶横。他躺在床上,抿着薄薄的、苍白的嘴唇,蒂凡尼仿佛能听到他强忍着没有发出的那些痛苦的呼号。

现在,她在床边的一个小凳上坐了下来,活动活动手指,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接纳了他的病痛。它是被她从那个病弱的身体里召唤出来的,然后被她团成了一个看不见的球,扛在自己的肩上。

“我不太赞成魔法,你知道的。”护士在门口说。

蒂凡尼身上一颤,就像一个走钢丝的人,走着走着,突然感到有人用大棒子在钢丝的另一端猛力击打一样。她小心翼翼地让病痛一点一点地涌流得慢了下来。

“我是说,”护士接着说,“我知道你能让他感觉好受一点,可是你这种治愈的能力是怎么来的呢?我真的很想知道。”

“可能是因为你虔诚的祈祷,我才有了这份治愈的能力吧,斯卜洛思小姐。”蒂凡尼亲切地回答。当她看到对方的怒容时,她心里不禁感到一阵快意。

可是斯卜洛思小姐就像披着厚厚的大象皮一样刀枪不入:“我们还是要小心,不要和什么黑暗的、邪恶的力量搅到一起。一个人宁可在活着的时候忍受一点痛苦,也胜过死后万劫不复!”

在高高的山上,有那种水力驱动的锯木机,上面安着大大的圆锯,转得飞快,像一团银光闪闪的影子……有时候,某个马虎的工人会忘了这种锯子的存在,然后它就会变成血红色的,割断的手指则在它周边纷纷飞落。蒂凡尼现在就是那种感觉。她迫切需要集中精力,护士却下定了决心要唠叨个没完;另一边,是男爵的病痛,它只等她稍不留神,就要反扑。哦,好吧,没有别的办法……蒂凡尼把肩头的病痛扔到了床边的烛台上。烛台马上碎掉了,掉在地上的蜡烛蹿起了高高的火苗,她赶快紧用力去踩,才把火踩灭。然后她转向惊呆了的护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