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痛苦的本质(第4/6页)

艾雯机械式地动作着,就像大车下面滚动的轮子。她不必做出选择,也不必有任何应答。她只是在工作。倒好汤之后,她又提来面包篮,在两只瓷质小面包盘上各放一块已经不很香脆的面包,再用小刀轻巧地切下两块分量精确的圆形奶油放在面包上。做为旅店老板的女儿,她很早就学会应该如何在餐桌前服务。

一边工作,她一边感受着心火的煎熬。每个步骤都令人无比懊恼,不仅是因为依旧如同火烧一般的屁股。奇怪的是,这种肉体的疼痛仿佛已经变得完全无足轻重了,真正的痛苦在于她不得不保持沉默,不得不躲避这个傲慢、妄自尊大的女人的目光。

当这两个女人刻意忽略掉面包上的象鼻虫,开始喝汤、吃面包时,艾雯退到房间的一角,静静地站立着,双手握在身前,姿势僵硬。爱莉达朝她瞥了一眼,微微一笑。显然,她又看到艾雯已经屈服的迹象。事实上,艾雯怀疑自己的任何动作都有可能会一巴掌打在爱莉达脸上。光明啊,想要控制住自己实在太难了!

“白塔中都有些什么样的谈论,梅丹妮?”爱莉达一边问,一边将面包浸入汤里。

“我……没有太多时间去听……”

爱莉达向前倾过身子:“哦,你肯定知道些什么。你有耳朵,即使是灰宗也一定会传些闲话。她们对那些叛逆有什么说法?”

梅丹妮的脸色更白了,“我……我……”

“嗯,”爱莉达说,“我们还是初阶生的时候,我不记得你是这么迟钝的,梅丹妮。最近这几个星期里,你却总是令我失望。我已经开始怀疑,你是怎样得到披肩的?也许它根本就不该被戴在你的肩膀上。”

梅丹妮睁大了眼睛。

爱莉达朝她微笑着。“哦,我只是逗逗你的。吃饭吧。”

她在开玩笑!竟然以从一个女人的肩头偷走披肩,让她羞耻到不得不逃离白塔作为玩笑。光明啊!爱莉达到底怎么了?艾雯以前见过这个人,爱莉达的严厉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那时她绝不会如此暴虐。权力会改变一个人。看样子,玉座之位让爱莉达从严肃庄重变成了贪暴和残酷。

梅丹妮抬起头。“我……我听说姐妹们对霄辰人表示担忧。”

爱莉达漠然地挥挥手,喝着碗里的汤。“呸,他们离我们太远了,根本构不成威胁。我倒是很想知道,她们有没有在暗中为转生真龙工作。不管怎样,我怀疑关于他们的谣言太过夸张了。”爱莉达瞥了艾雯一眼。“有人就是会相信她们听到的一切,这总是让我感到有趣。”

艾雯无法说话。她差点就怒吼起来。如果那些霄辰人把冰冷的罪铐挂在这个白痴的脖子上,她又会对那些“夸张”的谣言有些什么想法?有时候,艾雯的皮肤依然能感觉到罪铐的冷硬,那种充满渴望、却又丝毫不能动弹的感觉。有时候,她依然觉得能够自由行动的自己稍稍有些难受,就好像她觉得自己应该被锁起来,被银索和一只金属环拴在墙钉上。

她知道自己的梦,知道那些梦所代表的未来。霄辰人会攻击白塔。爱莉达显然忽视了她的警告。

“不,”爱莉达一边说,一边挥手示意艾雯再为她倒些汤,“霄辰人不是问题,真正的危险在于两仪师们对于权威缺乏敬畏。我该如何结束桥边那场愚蠢的谈判?还有多少姐妹要经过苦修才能明白我的权威?”她靠回到椅子里,用汤匙敲了汤杯两下,桌旁的艾雯急忙捧起了银汤碗。

“是的,”爱莉达若有所思地说,“如果姐妹们全都听话了,白塔就不会分裂。那些叛逆应该服从我的命令,而不是像一群傻鸟般被吓得四散飞逃。只要姐妹们懂得听话,我们就能把转生真龙握在手心,那些在‘黑塔’中接受训练的恐怖男人也早已会得到处置。你在想些什么,梅丹妮?”

“我……听话是很重要的,爱莉达。”

在艾雯将汤倒在汤杯里的同时,爱莉达摇摇头。“任何人都会承认这一点,梅丹妮。我一直在想,对于这个问题,还有些什么事要做。幸运的是,我已经有了一个主意。梅丹妮,难道你不觉得三誓中不包括对白塔的服从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吗?姐妹们不能说谎;不能为男人制作武器来杀戮其他男人;除非为了自卫,否则不能将至上力当做武器。在我看来,这些誓言都过于大而无当。为什么没有要求服从玉座的誓言?如果我们都做出这种简单的承诺,我们能避免多少痛苦和艰难?也许我们应该做一些改变了。”

艾雯一动也不动地站着。她曾经不理解三誓的重要,她也怀疑许多初阶生和见习生都在质疑这些誓言的用处。但她早已理解这个问题。每一名两仪师都必须理解它们是多么重要。正是三誓塑造了两仪师,是它们让两仪师做出许多对这个世界有利的事。不仅如此,它们还为两仪师撑起了一顶坚韧的保护伞。

改变三誓……这将是一场空前的灾难,爱莉达应该明白这一点。这名伪玉座却只是继续喝着汤,自顾自地微笑着,无疑是在考虑着第四个要求服从的誓言。难道她看不出来,这会对白塔造成怎样的伤害?这将让玉座从领袖变为独裁的暴君!

怒火在艾雯心中升腾,就如同她捧着的汤碗中冒起的一团团蒸气。这个家伙,这个……怪物!是她造成了白塔面临的困境,是她造成了叛逆与忠诚的分裂。她还绑架兰德,折磨他。她本身就是一场灾难!

艾雯觉得自己在颤抖。再过一会儿,她就会爆发出来,让爱莉达听到真话。这些话在她的体内沸腾着,她几乎快无法压抑住它们了。

不!她想。如果我这么做,我的战斗就结束了。我将输掉这场战争。

于是,艾雯做了自己唯一想到能够阻止这件事发生的举动。她一松手,让汤碗掉落在地上。

棕色汤汁泼洒在精致的地毯上,浸湿了红、黄和绿色的鸟雀。爱莉达骂了一句,从座位里跳起来,躲开溅过来的汤水。她的裙摆没有被洒上一滴汤水,真是可惜。艾雯平静地从边桌上拿起侍应手巾,开始擦拭地毯上的汤水。

“你这个蠢笨的白痴!”爱莉达怒喝道。

“很抱歉,”艾雯说,“真希望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她说的是实话,她希望今晚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她希望爱莉达没有篡夺玉座之位;她希望白塔从没有破裂过;她希望自己不必被迫把汤洒在地上。但这些事都发生了,所以她要应对面前的状况,跪下去擦拭地毯。

爱莉达怒气冲冲地说着,“这个地毯比你的整个村子都更值钱,野人!梅丹妮,帮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