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献身(第2/7页)

琼纳站在悬崖边缘,向西方望去,目光越过了在太阳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康米勒在这个方向四百里以外的地方,如果它还在的话,康米勒曾经紧靠着可以俯瞰大海的高山,四百里以外的西方,现在海洋已经占据了那里。如果亚诺拉还活着,也许这段路还好走一些。没有了她的梦卜,他几乎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做什么。没有她,他甚至不再关心自己是否还活着。当他转身走向一里外的马车队时,他感觉到了头顶上的每一根灰发。现在,马车已经减少了,也变得愈来愈破旧。他们的人数也在减少,原本有几万人,现在只剩下了几千人,但他们和剩下的马车相比还是太多。除了还不能走路的孩子之外,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坐在马车上了。

他在第一辆车那里遇到了亚丹,那是个高个子的年轻男子,有一双过于机警的蓝眼睛。琼纳总是觉得自己随意向周围一瞥,就能看见威廉,但威廉在几年以前就被遣走了。那时,他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阻止自己导引。这个世界还是有太多的男人能够导引,他们仍然要不时遣走表露出迹象的男孩,他们只能这么做。但他希望他的孩子能回来。爱索是什么时候死的?那时她还那么小,被埋在一个匆匆挖就的土坑里,许多人因疾病而死亡,因为没有两仪师为他们治疗。

“这里有巨森灵,父亲。”亚丹兴奋地说。琼纳怀疑儿子一直都以为他说的巨森灵故事只是故事而已。

“他们是从北方来的。”亚丹带他去看的巨森灵是一支颓败不堪的队伍,人数不超过五十,每一个都是双颊下陷,眼露悲哀,长毛的耳朵低垂在头侧。琼纳已经习惯于看见身边的人脸上阴郁的面容和身上破旧的衣服,但看见巨森灵也像他们一样,他感到非常震惊。不过他还有族人要照料,有两仪师交付的职责要履行。距离他最后一次见到两仪师已经过去多久了?那时亚诺拉刚刚死去,两仪师来得太迟了。那位女子治好了仍然活着的病人,又拿走了几件超法器,就离开了。当他向她询问,哪里能有一个安全的地方时,她只是苦笑了一下。她的衣裙上已经有了补丁,裙边也磨损了,他不确定她的神智是否清醒。她说,有一名弃光魔使的封印并不完全,或者他也许根本没有被封印。她说,伊煞梅尔仍然在影响这个世界。她一定是像剩余的男性两仪师一样疯了。

他将思绪拉回到面前的巨森灵身上,望向这些神态不安的巨人,自从亚诺拉死后,他就经常会有神思恍惚的毛病。这些巨森灵的手里拿着面包和碗,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有点生气,只是因为有人分享了他们不多的食物。这五十个巨森灵要吃掉他们多少人份的食物?不,分享食物,好心的赠与是应该的。一百人份?两百人份?

“你们有绰拉的插枝。”一名巨森灵说道,他的粗手指温柔地抚摸着放在一辆马车边上两个盆栽里的三瓣叶。

“有一些,”亚丹不在意地说,“它们死了,但先民在它们死前保留了嫩枝。”他没时间讨论树,他还有他的族人需要照看。

“北方的情况如何?”

“很糟,”一名女性巨森灵回答,“妖境正在向南方扩展,魔达奥和兽魔人在那里肆意横行。”

“我以为它们都死了。”那么,就不是北方了,他们不能向北方走。南方呢?洁仑海在南边,距离这里有十天的路程,但是它还在那里吗?他累了,非常累了。

“你们是从东边来的?”另一位巨森灵问道,他用剩余的一点面包擦过碗底,将它塞进嘴里,“东方怎么样?”

“很糟,”琼纳回答,“不过,也许对你们来说还算好。十天……不,十二天以前,我们在逃离一群人的时候失去了三分之一的马,我们只能放弃一些马车。”这让他感到痛苦。马车和装在其中的物品都被抛在了身后,那是两仪师交给艾伊尔保管的,但还是被丢弃了,更糟的是,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几乎我们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会抢掠我们,无论他们想要的是什么,不过,也许他们不会这样对待巨森灵。”

“也许吧!”一位巨森灵女子这样说着,但看起来并不相信,其实琼纳自己也不太相信。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安全的地方。

这时,那位巨森灵女子又问道:“你知道哪里还有聚落吗?”

琼纳看着她:“不,不,我不知道,但你们一定能找到聚落的。”

“我们已经逃亡了那么远,那么久。”人群中的一位巨森灵说,另一位巨森灵也带着悲哀的嗡嗡声说道,“大地已经改变了那么多。”

“我想,我们必须快一点找到聚落,否则我们就要死了。”第一个说话的巨森灵女子说道,“我感觉到……渴望……在我的骨髓里,我们一定要找到一个聚落,一定要。”

“我不能帮你们。”琼纳伤心地说,他感觉到胸口一紧,这片大地的改变超出了他们的认知,现在他们穿行的平原,去年也许还是一座大山。妖境不停地扩张,魔达奥和兽魔人仍然存在。人们相互抢劫偷窃,虽然长着人的脸,却干着野兽的勾当,他们再也认不出皈道徒,再也不知道他们了。他几乎没办法呼吸。巨森灵迷失了,艾伊尔也迷失了,一切都迷失了。紧勒的感觉在痛苦中爆发了,他跪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紧抓住自己的胸口,他用一只拳头紧紧抵住自己的心脏,用力地按着。

亚丹担忧地跪在他身边:“父亲,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我能做些什么?”琼纳努力地抓住儿子破损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带……大家……去南方。”他必须在要挖出他心脏的痉挛中,一个字一个字地将这些话挤出来。

“父亲,你才是……”

“听着,听着!带他们……向南去,带领……艾伊尔……去安全的地方,遵守……誓约。守住……两仪师……给我们的……直到她们……来取回。叶……之道,你必须……”他尽力了。两仪师索琳达一定能明白,他尽力了。亚诺拉。

亚诺拉。这个名字渐渐消退了,兰德胸中的痛苦逐渐松弛下来。胡说,这全都是胡说,这怎么可能是艾伊尔人?玻璃柱脉动着令人目盲的强光,空气在悸动,漩流。在他身边,莫拉丁的嘴张得更大,仿佛要努力嘶叫出来。这个艾伊尔人抓着他的面纱,抓着他的脸,留下了深深的血痕。向前。

琼纳沿着空旷的街道全力奔跑,竭力不去看那些破碎的建筑物和枯死的绰拉树。全都死了,至少,最后一批久已被抛弃的约车已经被拖走了,余震仍然在摇撼着他脚下的地面。他穿着工作服——他的凯丁瑟,虽然他接受的工作并非他被训练要去做的。他今年六十三岁,正是人生中最精华的一段时光,还没有老到会感觉到头发中的灰丝,但他确实已经有了老人的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