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隐藏的面孔(第2/8页)

佛鲁蓝并没有站起身,他只是专注地盯着她,努力想看到她面具后的脸孔:“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伊利达小姐?你的语调又慢又柔,请原谅,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我只是想不出你是从哪里来的。”

“就是这样了,佛鲁蓝。”也许是因为惯于在甲板上发号施令的威严嗓音,也或许是这副面具没有能隐藏住的冰冷目光,佛鲁蓝急忙跳起身,向她深深一鞠躬,口里结结巴巴地说着道歉的话,同时又伸手去镂空的墙壁上摩搓门把手。

等到佛鲁蓝走了之后,她仍然坐在桌边,好让他有时间离开银风花园。会有人跟着他出去,确认他不会在暗处等待并跟踪她。这种偷偷摸摸的鬼祟行为让她感觉恶心,她真希望能有什么东西毁掉她的这副伪装,让她能进行一场面对面的、诚实的战斗。

一艘新船正在驶入下方的海港,那是一艘有着高耸的船桅和白云般船帆的海民风剪子。她曾经检查过一艘被俘虏的风剪子,在那以后,她几乎愿意用任何东西去换这样一艘船,但她认为只有海民水手才能发挥出这种船最快的速度。亚桑米亚尔都顽固地拒绝立誓,如果她买下一批水手,效果会比使用海民差得多。买下一整艘船的船员!通信小艇送来供她使用的黄金数量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抓住那只麻袋,她从桌边站起身,立刻又坐回椅子里。她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正从另一张桌子边离开,垂到肩头的黑色头发和下巴的一部分胡子围住了贝尔·多蒙的圆脸。当然,他没有戴面具,他现在掌控着十几艘近岸船只进出坦其克,显然是不怕别人认出他来。面具,她这才想起来,现在她戴着面具,他应该不会认出她来,但她还是一直等到他的身影消失才离开自己的桌子。这个男人也许需要注意,他有可能成为危险的因素。

斯琳汀带着圆滑的微笑收下了她的金币,低声说着希望艾格宁能常来惠顾的话。银风花园的女主人将头上的黑发结成了十几根细小的辫子,身穿一件紧身的白丝长袍,白色的丝绸几乎像女侍的衣服般轻薄,脸上也戴着那种透明的面纱。艾格宁总想问问这些塔拉朋人,她们能表演什么样的舞蹈,茜舞娘也带着几乎完全一样的面纱,只是样式比她们的面纱多一点。不过,艾格宁在走向街道时想到,这个女人一定有一副精明的心思,否则她肯定无法在坦其克的乱局中左右逢源,能够得到每一股势力的欢心,却没有树立任何敌人。

一个穿白色斗篷的高个儿男人引起艾格宁的注意,他两鬓的头发已经花白,面容和目光都像花岗岩般坚硬。他从艾格宁身边走过,斯琳汀向他问了声好。贾西姆·卡林丁的斗篷在胸口处有一个金色的阳光普照图案,下方绣着一根红色的牧羊人钩手杖,手杖的图案上还缀着四个金结。他是一名圣光之手的裁判者,圣光之子的高级军官。想到圣光之子,艾格宁心中就会产生一阵怒意,那是一支只效忠自身的军队,但贾西姆和他的几百名士兵在坦其克确实是一股力量。在这个时候,实力以外的任何权威都已经不存在了。国家侦骑不再巡行街道,仍然忠于国王的那些坦其克的军队都忙着守备这座城市周围的城堡。艾格宁注意到斯琳汀甚至没有瞥一眼挂在贾西姆屁股后面的佩剑,他确实是拥有实力的。

她一踏上街道的路面,轿夫就抬着轿椅跑了过来,保镖们拿着长矛围拢在她身边。这帮人实在是不怎么样,其中一些人带着钢盔,有三个穿着缝有钢片的皮衫。这些面貌粗横的男人可能只是些逃兵,但他们至少知道,如果还想吃饱饭,有银两花,就必须保证她的安全。即使是抬轿人也带着短匕首,在腰带上插着棍棒,看上去还算有点钱的人现在都不敢单独出门了,不管怎样,如果想冒这样的险,她肯定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保镖们毫无困难地从人群中分开一条路。盘绕在城市山丘上的狭窄街道里,虽然仍然熙来攘往,但他们与围绕着保镖的私人轿椅保持清楚的界线。街上很少能看见马车,马匹在这个地方已经成了奢侈品。

破败是对这个纷乱的地方最合适的形容,破败而疯狂,破败的面孔、破败的衣衫、太过明亮的疯狂眼睛,绝望、在没有希望的时候疯狂的希望。有许多人都彻底放弃了,他们倒伏在墙角下,蜷缩在门洞里,抓着妻子、丈夫、孩子,只剩下茫然的面孔和破烂的衣服。有时候,他们还能哭喊着向过路人乞讨一枚硬币、一块面包皮、或者无论是什么东西。

艾格宁始终只是望着前方,她需要相信这些保镖能为她排除一切危险。望向一个乞丐的眼睛,就会有二十个乞丐满怀希望地围住她的轿椅,扔出一枚硬币能引来一百个人向她哭喊个不停。她已经动用一部分通信小艇送来钱款建立了一个施舍处,就如同她是一位王之血脉一样。想到这种僭越的行为如果被发现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她的身体止不住地一阵颤抖,这就如同她穿上锦缎长袍、剃去头发一样。

一旦坦其克陷落,这些问题都会得到解决,到那时每个人都会得到食物和应有的待遇。那时她就能扔掉这身裙装和所有她没尝试过也不想尝试的东西,回到她的船上去。至少是塔拉朋,也许还有阿拉多曼,它们现在一触即溃,如同被烧焦的丝绸。为什么苏罗丝女大君仍然不发动进攻?为什么?

贾西姆·卡林丁懒洋洋地躺在椅子里,将斗篷铺展在雕花扶手上,打量着这个私人隔间里其他椅子上的塔拉朋贵族。他们都僵硬地端坐着,身上穿着金线绣花的外衣,紧闭双唇,覆盖着上半边脸孔的面具模仿了鹰、狮子和豹子的头颅。他要担忧的事情远比他们严重,却还能保持悠然的风度。两个月前他得到消息,他的一个堂弟在自己的卧室里被活剥了皮。自从他最年轻的妹妹蒂达被一只魔达奥从婚宴上抢走开始,已经一共三个了。管家给他写来不可思议的信,灾难接连落在卡林丁家族的头上,让他的家人都快要发疯了。两个月,他希望蒂达能死得快些。据说,女人到了魔达奥手中,神智就不会再清醒多久。整整两个月,这段时间里,除了贾西姆之外的所有卡林丁家的人都会流干身上的鲜血。

每个人都拿着一只盛着葡萄酒的黄金高脚杯,但他们身边并没有侍者,斯琳汀亲自为他们端酒,在离开的时候又确保了他们不会受到任何打扰。这里是银风花园最高的一层,而这一层现在除了他们之外,已经没有任何人了。跟随这些贵族一起来的两个人站在下面的楼梯口,以确保这次会面的绝对隐密。如果贾西姆没猜错,他们是国王的生命卫士。贾西姆啜了一口杯中的葡萄酒,塔拉朋人却没有一个举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