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为你的晚餐演奏

兰德眯起眼睛,看着前方升起的烟尘,那里和他们隔着三四个弯。麦特已经朝路边的野灌木树篱中跑去。常绿灌木浓密的枝叶可以像一堵石墙般完全遮挡住他们,前提是他们必须先想办法穿过这片密集的树林。在道路的另一边,几丛一人高的稀疏灌木丛都已经掉光了叶子,它们外面是一片半里宽的空地,可能是被荒弃不久的农田,再外面才是森林。他们在那里很难找到藏身的地方。兰德竭力想要在风中判断出那股烟尘的速度。

一阵突然袭来的强风卷起他身边的尘土,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兰德眨着眼,伸手去调整裹在口鼻上的深色围巾。现在这条围巾已经不太干净了,戴着它让他脸颊发痒,但它能让兰德不必每次呼吸都吞进一口尘土。这是一名农夫给他的,那个长脸男人的双颊上已经有不少因忧愁而产生的皱纹。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逃跑,”他看着兰德和麦特,忧心地皱起眉头,“我也不想知道。你们明白吗?因为我的家人。”他忽然从外衣口袋里摸出两条羊毛长围巾,递给两个男孩。“这算不上什么,给你们吧!它们本来是我的孩子们的,不过他们还有。你们不认识我,明白吗?现在不是什么好时节。”

兰德很珍惜这条围巾。离开白桥的这些日子里,他将每一次别人对他的善意都记在心里——这张清单短得可怜,他也不相信它还能再增加多少。

麦特用另一条围巾将头包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迅速地沿着树篱移动,搜索一切能穿过去的缝隙,沿途尝试性地拉扯着树枝。兰德碰了碰腰间的苍鹭剑柄,但没有握住它。他曾经试图在茂密的树篱中砍出一条路,但这么做会暴露他们的行踪。那股烟尘一直在向他们靠近,而且很久都未散开,那不是风吹起来的。至少现在没下雨;雨水会压下所有扬起的尘土。就算在倾盆大雨之下,这条道路都不会变得泥泞,但一旦下了雨,就没了尘土。在他人进入他们可以听见的范围前,飞扬的尘土是他们唯一能知道对方接近的线索。

“这里。”麦特轻声喊道,他似乎已经穿过了树篱。

兰德急忙向麦特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以前有人在这里砍出了一个缺口,树篱已经逐渐长了起来,修补了这个缺口。从三尺外的距离看过来,树木仿佛和其他地方一样密集,但是靠近一看,这道树篱其实并不很厚。当兰德穿过枝杈树干走到另一边的时候,他听见了马蹄声,不是风。

兰德趴伏在那个勉强被树木遮掩起来的缺口后面,紧紧握着剑柄,看着那些骑马的人经过。五……六……一共是七个。他们衣着朴素,但他们的剑和长矛说明他们不是普通的村民。其中有些人身上穿着镶嵌金属钉的皮外衣,还有两个人戴着钢帽,也许是暂时没有雇主的商队保镖,也许。

当这支队伍慢跑过树篱的缺口时,有个人随意地朝缺口看了两眼。兰德将剑抽出一寸。麦特扭曲着面孔,像是一头被逼到死角的獾。他的一只手插在外衣下面,离开煞达罗苟斯后,只要麦特认为有危险,就会握紧那把匕首。兰德已经无法确定他这么做是为了保卫自己,还是保卫那把柄端镶嵌红宝石的匕首。现在麦特有时候甚至会忘记他还有一张长弓。

这些骑马的人是在赶往某个目的地,不过他们并不匆忙。粉状的细尘飘过了树篱。

兰德等待着,直到马蹄声彻底消失,他才小心地穿过树篱缺口,探头朝路面上张望。那股烟尘已经沿着他们来时的方向飘出了很远,东方的天空重新变得清亮。兰德爬到路上,看着那股尘埃逐渐在西方消失。

“不是追我们的。”他半是陈述,半是疑问地说。

麦特跟在他后面爬了出来,警觉地朝前后张望着。“也许,”他说,“也许。”

兰德不知道麦特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也许。他们在凯姆林大道上的旅程并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在离开白桥很长一段时间里,兰德发觉自己总是突然回头朝背后的路面上观望。有时候,一些人影会让他立刻屏住呼吸——一个匆匆赶路的高瘦男人,或是一个赶马车的白发老者,但那些人只是普通的卖货郎和农夫,不是汤姆·梅里林。日子一天天过去,希望愈来愈渺茫。

这条大道相当繁忙,经常可以见到马车、大车、骑马的和徒步的人。有单身旅人,也有成群结队的贸易马车或骑马的人。走在这条路上的人一定比所有两河人加在一起还要多。不过最常见的情景还是在光秃枝干掩映下的硬土路面上,只有兰德和麦特两个人。

大多数旅人都像他们两个一样,在朝东方的凯姆林前进。有时候他们还能搭一段农夫马车的便车,不过大多数时候他们只能走路。他们一直在躲避骑马的人,即使只有一名骑马者出现,他们也会跑到路边躲起来,直到那个人消失在远方。至今他们没有遇到过穿黑色斗篷的人,兰德也不相信隐妖在发动袭击前会让他们看见,但他们还是不敢有任何大意。至少在一开始,他们害怕的只是隐妖。

他们在离开白桥后遇到的第一个村子看起来非常像伊蒙村,兰德在这里不由得放慢了脚步。高高的茅草尖顶,系着围裙的主妇在房屋间的篱笆旁聊天,孩子们在村中央的绿地上玩耍。那些妇人并没有绑辫子,只是将长发披在肩头。另外还有一些小地方不太一样。但这里实在是太像家乡了。乳牛在绿地上吃草,鹅大摇大摆地走过街道,孩子们在没有长出草的土地上翻着跟斗,大声笑着。当兰德和麦特走过的时候,他们甚至没有抬头看这两个人一眼。这是另一个与伊蒙村不同的地方。陌生人在这里很常见,只有两个陌生人并不足以引起任何人注意。村中的狗只是抬起头嗅了嗅空气,它们没有因此被惊动。

当他们走过这座村子时,天色已近黄昏,看着窗户透出来的灯光,兰德忽然感到一阵思乡的痛楚。这里是很像伊蒙村,一个微小的声音在脑海里悄声说着,但这里不是家乡。即使你走进这些房子里,也找不到谭姆。即使谭姆真的在这里,你能去面对他吗?你现在知道了,不是吗?除了你从哪里来,你是什么人这些小事之外,你都知道了。不是高烧下做的梦。兰德缩起肩膀,竭力抵抗着脑海中那个嘲讽的笑声。你不如就留在这里,那个声音只是冷笑着。既然你对你的身世一无所知,任何地方对你来说都一样。而且暗帝已经对你做了标记。

麦特拉了拉兰德的袖子,但兰德甩开他的手,仍然盯着那些房子。他不想留在这里,但他真的想看看这里,用力将它记住。那么像家乡。但你再也不会看到这里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