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似锦(第2/6页)

他阅万卷书,行千里路,自然知道骄兵必败的道理,但将士们出发时皆高唱着凯歌,一个赛一个的高兴,说着范将军必定旗开得胜——他又如何令他们严阵以待?进这古盘山前,他曾思考敌人是否会伏击,后觉得敌军此前三番五次折戟于此,想必不敢再造次。

哪里知道,最后,却是最坏的结果。

范良木被巨石的余震震到,从马背上摔倒在地,发狂的爱马在他身上踩了数下,直踩得他吐血晕眩,但最后,快要穿过胸口的一支箭羽,被一个素日里关系不错的将士用血肉之躯挡住了,之后又因为被埋在尸体之下,没有被敌军寻到,这才逃过一劫。

但范良木知道,自己真的快要死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大雪已经下了好久,他的身体已经被埋在了雪层之下,温度低到不能忍受,几乎快要失去意识。

耳边隐约传来一声尖叫。

“……我的娘喂!这里怎么有只手啊!”

是有人经过吗?

想必是他刚才因为求救而伸出的手被冻僵了,才一直暴露于雪层之外。他想要说话,却发现喉咙已经不听使唤了,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

范良木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晃了一晃。

尖叫声加大了三倍。

“我的师父欸……人间怎么比水底还恐怖……这手还在动欸……吓死个人了……”

有人走过来,将范良木身上的雪一点点扒开。

看见了,可以看见了。

衣裳是白色的,手臂纤细,头发既长且顺,恐怕是个姑娘吧,脸抬起来了……呜。

……为什么是蓝色的?

范良木瞪大了眼睛,晕了过去。

范良木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

他惊坐起来:“救我……”

一个相貌美艳的女子坐在他的身边,流着泪扑进他的怀里:“将军,你可算醒来了,水镯都快担心死了。”

“水镯……”范良木花了许久才想起来,这是自己的妻子,朝廷上文臣之女,生得沉鱼落雁,是当朝数一数二的美人,那时与他被众人比作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就在出征前,他刚刚迎娶她过门,用了十六人的大轿,全城的百姓都来围观。

但是……不知为何,他竟有种陌生的感觉。

怎么回事?

范良木不着痕迹地将手抽离出来,见此状,水镯也愣了下,继而默默地坐正,揽了一下头发:“将军是否身体还不适?”

“还好。”

水镯抽泣了一会儿,命人端上了汤药,留下一句话:“将军重伤,喝了药再休息一阵子吧。”

待她走后,范良木躺在床上,忽然觉得有些茫然。

之前许多事,他都有些记不太清了,自己过去究竟是如何在这将军府过活的?

水镯翌日又来送药,范良木问她:“你可知我是如何得救的?”

水镯说道:“将军倒在府邸门口,下人早起发现了,立刻将将军抬了进来。”

她说着,拿起帕子想去擦拭范良木的嘴角,却被后者微微躲开了,她忍不住觉得疑惑:“将军?”

范良木自知不对,立刻赔笑道:“抱歉,我觉得有些累了。”

范良木花了一个月才渐渐好转。

他走到院外,看见武器架上放着十八般武器,又想起过去日日操练的一百零八式的起手式,便伸手一提,抓住剑柄提剑而起。

岂料,那剑在手上,连重量都变得如此陌生,那些起手的招式似乎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脑中忽然涌起了无数幻觉,从天而降的无数的巨石、树木、箭矢……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那些无辜逝去的将士流出的鲜血,逐渐将视线掩没。

“不要、不要……”

剑摔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范良木双手抱住头,不断发出悲鸣来。

“将军,将军?”原本打算送药来的水镯刚走进院子,就看见范良木在地上不断打着滚,就像是受着最为痛苦的刑罚一般,她急忙上前想去扶起他,结果却被范良木一剑指在了脖子上,吓得花容失色。

她有些慌乱地说道:“是我啊……将军……”

范良木这才清醒过来,立刻甩掉了手里的剑:“你没事吧?”

水镯惊魂甫定,走上前去,拍了拍范良木的背脊:“没事,我没事,将军呢?将军到底是怎么了?”

范良木比她更为不解,伸手摸了一下额头,全是细密的汗珠,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流了一身的冷汗。

见他这样,水镯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水镯已经以泪洗面数日了。

她虽是庶出,但生母是赫赫有名的美人,她更是芳名远播。

遥想那年,花开正好,她被招入宫中陪姨母过节,才知道将军要从御花园经过,于是姐妹皆躲在了屏风后,姐妹纷纷说,这范良木才是配得上水镯的良人呢。

水镯闻言,却嗤之以鼻:“什么将军,必定是那种有勇无谋的彪形大汉。”

众姐妹皆捂嘴笑,她便仰着脸说最讨厌蛮子了,见到了驰骋沙场的范良木定会看都不看一眼扭头就走。

哪里知道,这范良木竟生得如此英挺,威仪堂堂,充满了男子气概,看得水镯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成了她一生的笑柄。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最后她还是如愿以偿,嫁给了当朝最负盛名的少年将军,成了堂堂将军夫人。

这才新婚,洞房花烛,丈夫便临危受命,去了战场。

再后来,噩耗传来,说前方失利,全军覆没,将军可能已身死战场。

她哭得肝肠寸断,差点哭瞎了双眼。终于盼回了将军,结果将军却怪模怪样,令人好生害怕。

水镯漫无目的地在市集上走着,看到药铺,想替将军抓两服调理身子的药,忽然被人狠狠推搡了一下,下一刻,腰上的钱袋已经落入了别人的手里。

“看你穿得华贵,就猜到你是个有钱人,果不其然……你不许声张,不然要了你的命!”那人掂了掂钱袋,心满意足地走了。

水镯看着那人,惊得张大了嘴。

自始至终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并不是她真的怕这地痞流氓,而是面前这人竟和范良木长得一模一样……

“等一下。”水镯出声喊道。

地痞回过头来,露出一个奸笑:“怎么,还想要回去啊?看你生得倒是挺好看的,要是从了我……我也不会还给你。”

水镯摇摇头,从袖口又摸出了一块玉牌来:“这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价值可比我这一袋钱贵重多了,你若是想要,便和我喝一会儿茶。”

地痞却嗤笑一声:“你觉得我有那么傻吗?万一我真的跟你去了,你一定会找人抓住我的——走了!”

水镯留不住他,只得四处找摊贩打听了下,都说知道这个地痞,叫桩子,好赌、贪财,偷摸抢劫,无恶不作,是这一带的恶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