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话 鼍泪(第2/18页)

鱼姬冷眼凝视媚十一娘,而后低声喝道:“上来,有话问你!.”

媚十一娘如获大赦,忙将身一跃,自水中上得彩船来,看看鱼姬脸上的神情,下意识的整理好散乱的衣襟,嚅嚅言道:“我知道你记着小落的仇,必定不肯放过我,所以……”

“我虽不知道你是怎么烙上这水侍印的。”鱼姬冷笑一声:“但是你别以为有了这个印记,就权当免死金牌,玄蛇一脉虽说世代为兽道之中水灵近侍,但你这样的孽畜还不配。你烙得上去,我就摘得下来!”说罢右手遥指媚十一娘胸口,五指一收。

媚十一娘面露痛楚之色,双手掩住胸前的水侍印,颤声道:“这水侍印不是我自己私自烙上去的,而是长老临终前亲手传下。”

鱼姬神情萧杀,咬牙道:“然则,你言下之意,便是我杀你不得了?”

媚十一娘深吸一口气,暂时稳住心头的惧意,直视鱼姬含怒的双眼:“自古以来兽道之中便有金蟾、天狐、玄蛇、焰虎、伏翼、银雕六脉,世代为金木水火土风等六灵近侍,在六灵轮流执掌兽道之时,为之驱使效命。这两千年来兽道之中发生了不少事情,虽然我也不甚明白,但焰虎一脉两千年前已然灭绝,风灵近侍银雕一脉却日益鼎盛坐大,天狐、伏翼虽受封诰,也不过是被投闲置散,一个个只求逸乐……”言至于此,媚十一娘的眼光转到船舱里的三皮身上。

三皮被她看得发慌,干咳两声道:“关你什么事?!有那功夫,管好你自己吧!”

媚十一娘转眼看看鱼姬继续说道:“金蟾、玄蛇同被银雕压制,渐渐人丁凋敝,尤其是三百多年前与银雕一场火拼之后,金蟾一脉均被驱散各地,难回羁云滩故土,而我玄蛇一脉却死伤殆尽,我想这件事你应该知道。”

鱼姬不置可否,只是冷声言道:“说了那么大一堆废话,你究竟想说什么?”

媚十一娘道:“我要说的是,而今玄蛇一脉只剩我一个。你若是图一时之快,杀了我泄愤,那么……”

鱼姬不怒反笑:“那么?……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媚十一娘压低声音,如耳语一般对鱼姬言道:“只不过我接下这水侍印记之后,无意中发现水灵殿中装载圣体的宝匣是空的……”

鱼姬面色蓦然一变,一把扯住媚十一娘的衣襟,逼近那张满是惧意却又莫名兴奋的脸,咬牙道:“你这是在要挟我?”

媚十一娘颤声道:“不敢……不敢……我只是想告诉你,杀我没有半点好处,之前种种只是我心中猜想,更加不会让旁人知晓,所以无论如何也不会将水灵殿中之事四处张扬。我此番前来,只为救人,别无他图,只求你不念旧恶,把回元露给我。”

龙涯等人虽未听清鱼姬与媚十一娘的言语,但见鱼姬面色铁青,缓缓松开媚十一娘,心头均想也不知道那妖女耍了什么手段,居然逼得鱼姬放她一马。

鱼姬定定神,转眼见媚十一娘面露哀求之色,也不似作伪,于是开口问道:“你口口声声说要救人,究竟是要拿着回元露去救何人?”

媚十一娘开口言道:“他名叫慕茶,乃是现今金蟾一脉的族长。”

三皮听得此言,却是一笑:“你编笑话,也得编个合情合理的。咱兽道之中,谁不知道玄蛇金蟾两族历来不合,偏偏又世代居于羁云滩为邻,便是你一个,从小到大,也不知道拿了多少金蟾来填肚子,此等天敌,那会连命都不要来求回元露?”

媚十一娘惨然一笑:“若是在一千年前,我也会觉得这是个编的很蹩脚的笑话,可是现在却是半点也笑不出来了。”

鱼姬看看媚十一娘,转身走回船舱的座头上坐下,而后言道:“不妨说来听听。”

2.陈年旧事

对媚十一娘而言,一千年前的修罗泽一役可以说是毕生难忘。

她一心想要依附的妖王蛟戮对修罗泽的所有妖精而言,无异是一个恐怖的噩梦,当她被吸尽妖力,无法动弹的瘫倒在那堆积如山的妖精的尸堆里时,眼睛的角度只能看到远处的鼍刖和蛟戮的殊死搏斗。直到鼍刖那把黝黑的断山锏挟着石破天惊之力,穿过妖王蛟戮的喉咙将他牢牢的钉在山崖之上,四处喷溅的黑血混合着泥浆也撒在了媚十一娘的身上,暖暖的,带着腥气。

这便是哪个她曾经仰望过,费尽心机取悦过的王留给她的最后一丝印象……

她看到那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胡乱裹着不合时宜的衣衫的女童抱着那盆已经变得惨白无色的幽草走向那全身浴血的鼍刖;看着那五百里修罗泽的新妖王以断山锏立誓,禁绝修罗泽的杀戮和倾轧,群妖呼声雷动……

媚十一娘只觉得心里很空很空,比被吸尽妖力的身体更加空荡。

往昔是一妖之下,万妖之上的绝世妖姬也罢,而今是行将就木,离死不远的老蟒蛇也罢,一切都是空。无论她以往做什么,如何努力想要抓住什么,可她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不曾拥有过……

她只能无力的瘫在那里,看着前面积聚的修罗泽群妖一个个的散去,那本可位居群妖之上的新妖王怀抱幽草在那树下默默流泪,最后化为一眼幽泉……

“吧嗒啪嗒”

细碎的脚步声响过她的身边,媚十一娘看到那个来历不明的女童低垂的脸庞一晃而过,满脸的悲戚。

她从没见过这个女童,但不知为什么却蓦然生出一股难言的惧意来,就和那天在那枯竹水榭之外的感觉一样,那种似曾相识的畏惧似乎是有生以来便深藏骨髓之中。

媚十一娘下意识的闭上双眼,就如同那一大堆死去的妖精一般,没有半点生机,待到她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个女童已然去得远了,想来也不曾留意到她还一息尚存。远处流淌的幽泉地上蜿蜒,浸润着那盆早已没了生机的幽草,一时间泉水流淌过的泥地上,都发出无数带着粉色的凄凄芳草。水流被修罗泽的风吹得滴溜溜直转,鬼使神差一般晃晃悠悠到了媚十一娘满是血污泥泞的脸边。

媚十一娘莫名的张开嘴来,探出纤细的舌头在泉水上一点,只觉得舌尖一片苦涩,她知道,那是妖王鼍刖的眼泪。

她没哭过,所以从来都不曾有过眼泪,只是听说过眼泪有很多种,伤心的时候是苦的,开心的时候是甜的。这滴泪这般苦涩,想必流泪的人必然很伤心。

媚十一娘心里蓦然浮起一丝酸楚,心想那小落虽已不在,还有人为她如此悲切,比之自己,却不知道幸运多少。

细细想来,小落一直运气都比她好。

当年在东海之滨,她、小落、以及许多的小妖们,大家都是一处修行,姐妹相称,虽不是亲密无间,至少也是相安无事。大家的目的只有一个,在东海之滨等待一个契机,那便是每百年便有执掌三界的尊神来此地挑选适合的人选跻身天界。那时候媚十一娘虽只得五百年道行,只因系出名门,也知道其中不少关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