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第2/15页)

兄弟俩对视一眼,心里同时闪过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要是一本魔法书落到小亡那双“好心肠”的手里,天晓得会闹出什么乱子。

“好吧,”哈米什急急忙忙地说,“那就学点儿别的。肯定还有好多他能下手的行当。”

“他想得太多,麻烦就在这儿。”勒泽克道,“瞅瞅他现在这副德行。吓唬小鸟可不是想出来的,你只管去吓就是了;正常的男孩儿,我指的是。”

哈米什若有所思地挠挠下巴:

“他也可以变成别人的麻烦。”

勒泽克的面部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只在眼睛周围出现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这话咋说?”

“下个礼拜绵羊岭那儿有个雇工集市。你送他去当学徒,喏,这么一来他就归他的师父操心了,让师父去琢磨该咋把他敲打成个人样。这是法律。签个学工契,别想反悔。”

勒泽克的目光穿过田野,只见他儿子正在检查一块石头。

“我可不想他出什么事儿,你看。”勒泽克有些犹豫,“我们挺喜欢他的,他妈跟我。人嘛,你很快就习惯了。”

“这是为他好,你等着瞧吧。把他打造成男人。”

“啊,好吧。反正原料倒是绰绰有余。”勒泽克叹了口气。

小亡正对那块石头大感兴趣。石头里能看见几枚有条纹的贝壳,它们来自天地肇始之时,那时候造物主刚刚造了各种东西,用的都是石头,没人知道为什么。

小亡对好多事都感兴趣。比如,人的牙为啥能整整齐齐地合在一块儿?在这个问题上他动了不少脑筋。还有,太阳为啥非要白天出来?干吗不等晚上大家用得上亮光的时候再来?他知道标准答案是什么,只不过那似乎并不太让人满意。

简而言之,小亡是那种比一麻袋响尾蛇还要危险的人物——他铁了心,非要找出宇宙背后的潜在逻辑不可。

这会相当困难,因为那玩意儿压根儿就不存在。想当初,造物主把世界捏成了一团,那时候他的确有好些挺妙的主意,然而让世界能被理解并不是其中之一。

那些个悲剧英雄,每回神仙对他们表现出一点点兴趣,他们总要叫苦不迭;可事实上,被神仙忘在脑后的人日子才真叫难熬呢。

他老爸又在冲他嚷嚷了。小亡把刚才的石头朝鸽子扔过去,开始溜溜达达地往回走。鸽子吃得太撑,差点儿没能闪开。

于是,除夕前夜,小亡和老爸就牵了头毛驴,让它驮上小亡那一点可怜巴巴的东西,翻山越岭来到了绵羊岭。所谓的镇子不过是个鹅卵石广场,四边排满小铺子,搞农业需要的所有服务在这儿都能找到。

小亡从裁缝铺里出来,穿上了件不怎么合身的棕色衣裳。它原来的用途已经难以考证,之所以被前主人遗弃倒应该可以理解。它给小亡留出了相当充足的成长空间,似乎当初是为一头十九条腿的大象设计的。

当老爸的拿批评家的眼光上下打量他一番。

“很不错,”他赞许道,“相对于价钱来说。”

“我身上直痒痒。”小亡说,“这衣裳里头除了我,肯定还有些别的东西。”

“这世上成千上万的小伙子都会感激不尽的,要是他们也能有这么件漂漂亮亮、暖暖和和——”勒泽克顿了顿,没能找出什么别的形容词,“——的衣裳,我的孩子。”

“我可以跟他们分享吗?”小亡满怀希望地问。

“你得拿出点儿机灵样。”勒泽克严厉地说,“必须给人留下印象,让人家在人堆里一眼就能瞅见你。”

在这上头实在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他会给人留下印象的。

广场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父子俩走进人堆里,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平常小亡挺喜欢来镇上,这儿有种五湖四海大杂烩的氛围,还能听到其他村子的方言,其中一些离绵羊岭足足五英里远,甚至还有从十英里之外赶来的人。不过这一回他有些心神不宁,那感觉就好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还没发生的事。

集市大致是这样的:找工作的人歪歪扭扭地在广场中间站成几排,不少人还在帽子上做些标记,告诉全世界自己学过啥手艺——羊倌戴一小卷羊毛,车夫弄一束马鬃,搞室内装饰的就来一小块麻布纹路的墙纸,等等等等。

想当学徒的小伙子们则在广场中轴向的一面挤成一团。

“过去站着就成,然后就有人来找你当学徒。”勒泽克的声音里点缀着疑虑,“如果他们喜欢你的模样,当然是。”

“他们怎么干的?”

“唔。”勒泽克有些迟疑。哈米什没解释过这部分,他只好自己发挥。勒泽克对集市的一点点了解完全限于牲口买卖,他大胆展开想象,“我猜他们会数数你的牙齿之类的。还要搞清楚你有没有哮喘,双脚是不是没问题。我要是你,可不会让人晓得念书的事儿,它叫人紧张。”

“然后呢?”

“然后你就去学门手艺。”

“哪种手艺?”

“唔……木工就挺不错,”勒泽克顺口诌了一个,“或者盗窃。总得有人干嘛。”

小亡盯着自己的双脚。他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儿子——在他记得自己是人家儿子的时候。假如老爸期望他当个学徒,那他就一定要好好干出个样来。只不过,木工听上去似乎没什么前途——木头一辈子都顽固得紧,还老喜欢裂口子。而正式的盗贼在锤顶山一带非常稀罕,这儿的人太穷,负担不起这笔费用。

“好吧,”他终于说,“我去试试看。可如果没人要我怎么办?”

勒泽克搔搔头皮。

“不知道,”他说,“大概就这么等着,等到集市散了为止。午夜,我猜。”

眼下,午夜正在逼近。

鹅卵石上开始升腾起一片薄雾。广场上竖着座装饰性的钟楼,每隔十五分钟,钟面上的活门就会打开,两个精巧的小机器人呼呼地跑出来敲敲打打。

现在离午夜还有十五分钟。小亡冷得直打哆嗦,但与此同时,羞耻和固执的深红色火焰在他心里熊熊燃烧,比地狱的斜坡还要烫人。他往手指上吹气,让自己有点事儿干;集市快散了,整个广场只剩下寥寥几个人,小亡抬眼盯住冰冻的天空,好躲开他们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