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缘

卓王孙深吸了一口气,拆开信封,拿出一张纸。

我的孩子: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埋骨地下很久了。你能找到这里,想必吴已经告诉了你部分的真相,剩下的那些,我很犹豫是否要向你坦白.因为在孩子眼中,母亲应该是高贵、坚贞、慈爱的。但我即将写下的一切,却将打破你的美好幻想,我愿意坦然接受你的恨意,哪怕你永远无法原谅我也没有关系。

我和麟是在剑桥认识的。我主修宗教学,他主修考古,我们都选修了古代腓尼基语。学期结束的时候,我和他的论文是班上唯一的两个A+。从那之后,我们开始了零星的交往。当时他给我的印象是,为人温柔腼腆,但在学术上却又一丝不苟。再后来,我们相爱了。他是那么的谦逊低调,以至于过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了他的身份——他竟然是东方帝国的“王子”。我非常惊讶,也深知自己绝没有嫁入王室的野心和能力,我只想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男子,一起在午后的摇椅上看书,一起去杳无人迹的沙漠考察,多年后再生一两个孩子……理智告诉我,到了忍痛放手的时候。

为了斩断情丝,我悄悄申请了去南美丛林田野调查的项目,不辞而别。但仅仅一个月后,他就找到了我。他跨越了很多座山,走过很多路,问遍了当地人,才找到我的下落。我看着他被风尘弄得看不出底色的衬衣,手臂上被蚊螨叮出的创口,忍不住热泪盈眶。那一刻,我忘记了所有的顾虑,投入他的怀中。

麟紧紧抱着我,向我保证,他虽然是王子,却不会继承帝国,父亲着重培养的继承人是他的哥哥,他只是家族中无足轻重的书呆子。我相信了他,并且在当地一座荒芜的教堂里,秘密举行了婚礼。后来,我们在同年拿到了博士学位,而后就结伴在世界各地考察古代宗教建筑,一起联名发表论文,出版专著……这样的生活或许和普通人有些格格不入,但却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他精心的守护着我的梦想,为我建造出一个与世隔绝的殿堂。幸运的是,他的家族也默许了我们的行为。也许真的如他所说,作为次子的他,只是王冠与权杖旁的一帙书卷,装饰了王室的声望,却没有实际用途。那几年,是我们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光。

可惜战争改变了一切。他的哥哥在战场阵亡,麟不得不接受父亲的召唤,接替了他哥哥的位置。我感到了惶恐,却说不出阻止的话——他毕竟是王子,对家族和人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日夜期盼着战争早点结束,让他早点回到我身边。我知道自己这样想很自私,但我不得不自私。他是我的天空,整个世界的支柱,若没有他,一切都将失去意义。为了离他近一点,我不顾所有人的反对,申请在前线医院做了一位战地护士。每一天,我都看到无数生命的消逝,看到鲜血、痛苦、绝望。这和我之前的世界完全不同,仿佛瞬间从天堂沉入了炼狱。我害怕极了,害怕有一天麟也会满脸鲜血、肢体残损地被送到我面前。

然而,厄运却比我的幻想还要可怕,麟牺牲在战场上,在爆炸中尸骨无存,甚至根本没有被送往医院的机会。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这一刻,我恨透了这场战争,也恨透了麟的父亲——那个东方帝国的君王——是他将我的麟从书斋推上了战场,也推向了死亡。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想随他而去,但最终活了下来。因为那时,我和他已经开始备孕,期待新生命的到来。受孕的希望成为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那些日夜里,我不止一次跪地祈祷,让我怀上麟的遗腹子。如此,他的血脉将与我同在,永不死去。麟的父亲得知了这一消息,立即派人将我接了宫廷。并找来了东方帝国最顶级的医生,日夜监控我的身体状况。可是,天意作弄,最终一份冰冷的医学报告摆在了我面前。连续十五天的血检都是阴性,我错过了怀上麟的孩子的最后机会。

就在我伤心欲绝之时,麟的父亲却给我提出了一个“方案”。

他说,他其实还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品行顽劣,还在一次荒谬的斗殴中,被重创头部,从此变得疯疯傻傻。他怒极之下,对外宣布他阵亡,其实却将他秘密圈养在一处秘密别墅里。如今虽然他生活不能自理,却拥有和麟最近似的基因。若我愿意,可以和他生下一个孩子,对外宣布是麟的遗腹子。他许诺,让我的这个孩子成为东方帝国未来的国君,我也会获得无上的财富与权力。

面对这样荒唐的要求,我一口拒绝。我一生只爱过一个男子,那就是麟。我的身和心都只属于他,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工具。但麟的父亲态度异常坚决,他说,为了避免让这个帝国绝嗣,他会不惜一切手段。他的威严让我瑟瑟发抖,我哭着问,为什么不能宣布第三子的存在,再立他为继承人?他用一句东方古谚回答我——君无戏言。天下皆知那个不肖子的死讯,决没有反转的余地。这个孩子名义上的父亲只能是麟。我既然已和麟成婚,就是他的合法妻子,诞育于我腹中的“遗腹子”才会名正言顺。他还说,留下的时间也不多,最多只有三个月。我必须在这时间内怀孕,到时候提前将婴儿剖腹取出,谎称足月。

我鼓起勇气反抗,但没有想到的是,他竟强行将我和那个白痴囚禁在一起。那是专为精神病人设计的房间,我无法逃脱,甚至连自杀的可能都没有。那一天,我不知哪来的气力,将原本固定在墙上的台灯拽了下来,打晕了那个白痴。我衣衫不整地瘫倒在地上,绝望得几乎死去。我曾乞求吴,让他带我离开这个丑恶的地方,但他却没有回应。被他拒绝的那一刻,满腔的绝望化为了仇恨,一个恶毒的报复计划在我脑海中展开。

在麟被召回之前,我和他正在研究一种古老宗教的通灵术。在一处荒废的神庙里,我们找到了一枚珍贵的半月形法器。为了鉴定法器的真伪,我曾将图片寄给了和我一直保持联系的隐修会会长,信徒们都称他为‘至尊主’。至尊主非常惊讶,他认为这才是正品,一直在世间流传的不过赝品而已。他还说几个月后,会举办一场盛大的通灵典礼,邀请我也参加。会上主持祭祀的,正是号称法器传人的通灵女巫。为了打消我的顾虑,他说隐修会的主旨是在“肉身欢愉中得见神明”,虽然这个主旨有时被歪曲为寻欢作乐,但作为会长,他始终相信这些仪式是神圣的。他还隐约提到,由于战争的缘故,很多人都失去了亲人,有些原本只是挂名的荣誉会员也会破例出席典礼。无意中,他暗示出几个让人震惊的名字,让我知道这场仪式级别有多高。当时我只是礼貌性的回复了他,并没有想过真的到场。但在绝望与仇恨中,我恍然大悟地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我找出了信物与请帖,时间正好是三日之后——天意如此,这场本来与我无关的盛典,成为我复仇的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