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品(第4/4页)

如此脆弱,阿莎心想,我的板油斗士。但若后党加害她,朱斯丁爵士是少数会站出来反对的人。因而她也起身,披上斗篷,追随他踏入暴风雪。

阿莎没走出十码就迷路了。她能看到瞭望塔顶燃烧的烽火——一片漂浮在空中、暗淡的橙色光晕——但村落消失了。她独立于寂静的白雪世界,在齐膝深的雪堆中跋涉。“朱斯丁?”她喊道。无人回应。左方传来一声马嘶。那可怜的家伙听起来很害怕,或许它知道自己将成为明天的晚餐。阿莎紧了紧斗篷。

她不知不觉间踉跄着回到村落的公共草地。松树桩还立在那里,烧得焦黑,但未焚毁。缠绕死者的铁链已然冷却,但仍紧缚着尸体,将其死死锁定。一只乌鸦停在尸体上,撕扯挂在焦黑头骨上烤焦的肉。大雪盖住了刑架底部的灰烬,并已没过死者的脚踝。旧神想埋葬他们,阿莎心想,旧神看不下去了。

“好好瞧瞧,骚屄。”克莱顿·宋格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烤熟后的你也一样漂亮。告诉我,乌贼会尖叫吗?”

祖先们的神啊,若你能在波涛下的流水宫殿听到我的祷告,请赐我一把小飞斧。淹神并无回应。他甚少回应。天南地北的神都这样。“你看到朱斯丁爵士没?”

“那个屁颠屁颠的白痴?你找他干吗,骚屄?你想要的话,我比马赛男人强多了。”

又叫我屄?真奇怪,宋格这种人总会用女人身上他们唯一看重的部分来侮辱女人。而且宋格比中里德尔更糟。他说出这个词时,想要的就是这个。“你的国王会阉割强奸犯。”她提醒他。

克莱顿爵士失声大笑,“国王快被火晃瞎了。不过别怕,骚屄,我不会操你。操你之后得宰了你,而我更想看你被烧死。”

那匹马又在叫。“你听到了?”

“什么?”

“一匹马。不,一群马。不止一匹。”她转头倾听。大雪对声音有奇特的影响,很难分清从哪个方向传来。

“这是乌贼的把戏吗?我没听到——”宋格皱眉,“见鬼。骑兵。”他带毛皮皮革手套的手笨拙地摸索剑带,花了番工夫才从鞘中抽出长剑。

说时迟那时快,骑兵已冲到他们面前。

这支幽灵分队从风暴中现身,都是矮马上的高个,厚厚的毛皮让他们更显魁伟。他们腰悬长剑,剑与鞘碰撞,奏出微弱的钢铁之歌。阿莎看到一人的马鞍上挂着战斧,另一人背着战锤。他们还背着盾牌,但盾面为冰雪覆盖,难以辨认纹章。尽管穿着层层羊毛、毛皮和熟皮革,阿莎还是觉得如坠冰窟。战号,她心想,我需要战号来唤醒营地。

“跑啊,你这蠢屄!”克莱顿爵士大喊,“快去通知国王。波顿大人杀来了!”宋格或许是个衣冠禽兽,但从不缺乏勇气。只见他握着剑,大步穿过雪地,挡在骑兵和国王的瞭望塔之间。瞭望塔上闪耀的烽火犹如某位陌生神明的橙色眼睛。“来者何人?站住!站住!”

为首的骑兵在他身前勒马,后面大概有二十人。阿莎没空计算,或许风暴中还隐藏着几百人,正在奋力前进。甚或卢斯·波顿倾巢而出,借着黑暗和暴风雪的掩护,发起总攻。只是这些人……

作为斥候太多,作为前锋又太少。其中有两人全身黑衣。是守夜人,她陡然意识到。“你们是谁?”她喊道。

“是朋友。”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回答,“我们先去临冬城,却只发现鸦食安柏在那里击鼓吹号。我们花了不少工夫才找到你们。”领头的骑兵跳下马鞍,掀开兜帽,鞠了一躬。由于他胡子太厚,又裹了厚厚一层冰,阿莎起初竟没认出他。随后她想起了,“特里斯?”她奇道。

“小姐。”特里斯蒂芬·波特利单膝跪下。“少女也来了。还有罗衮、乌鸦嘴、手指、白嘴鸦……我们六个能骑马的人。科洛姆伤重去世。”

“怎么回事?”克莱顿·宋格爵士质问,“你是她的人?你怎么从深林堡地牢跑出来的?”

特里斯起身,扫掉膝上的雪。“希贝娜·葛洛佛夫人以国王的名义接受一大笔赎金后释放了我们。”

“赎金?谁会为海里的烂货出钱?”

“我会,爵士先生。”一位异乡口音的人策马上前。他高挑精瘦,两腿极长,让人奇怪怎么没拖到地上。“我亟须利索的护卫护我面见国王,希贝娜夫人也亟须减少几张吃饭的嘴。”围巾遮住了高个子的脸,但他头戴某种柔软织品织成的塔形无边帽,犹如三个滚筒叠放,阿莎上次航到泰洛西以后,没见过比这更古怪的装扮,“听闻史坦尼斯国王在此,我有十万火急的事务要立刻觐见陛下。”

“七层地狱,你他妈又是谁?”

高个子优雅地滑下矮种马,摘掉奇异的帽子,鞠了一躬。“在下泰楚·奈斯托斯,布拉佛斯铁金库的谦卑仆人。”

从黑暗中冲出的骑兵居然是布拉佛斯银行家,这是阿莎·葛雷乔伊生平所见最不可思议的事,荒诞离奇得令她笑出声。“史坦尼斯国王住在瞭望塔里,相信克莱顿爵士很乐意帮您引荐。”

“那太好了,时不我待啊。”银行家用精明的黑眼睛打量她,“若我没认错,您就是葛雷乔伊家族的阿莎夫人。”

“嗯,我是葛雷乔伊家族的阿莎,是不是夫人另说。”

布拉佛斯人微笑,“我们给您带了份礼物。”他示意身后的人,“我们本希望在临冬城找到国王,可惜,风暴吞没了城堡。在城墙下,我们见到带着一队毛头小子等候国王的莫尔斯·安柏。他给我们这个。”

一个女孩和一个老头,眼看两人被粗鲁地丢在面前的雪地,阿莎心想。女孩裹着毛皮,却打颤得厉害,若非饱受惊吓,她原算得上标致,只鼻尖生有黑色冻疮。至于那老头……简直称不上是人,阿莎觉得稻草人都比他胖。他的脸皮包骨头,头发灰白污秽。他浑身恶臭。阿莎只看了一眼就想吐。

他抬眼看她,“姐姐,瞧,这回我认出你了。”

阿莎的心跳空了一拍。“席恩?”

他的唇向后咧开,似乎想微笑。她发现他只剩半口牙,剩下的牙也有一半破损碎裂。“席恩,”他重复,“我是席恩。你必须记住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