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恩(第2/3页)

伊蒙学士没多久就过来了。他走得很慢,一只斑驳的手扶着克莱达斯的胳膊,慢吞吞地谨慎地小步挪动,细瘦的脖子上挂着沉甸甸的颈链,有金、银、铁、铅、锡及其他金属。“琼恩·雪诺,”他说,“等你好转,一定要把所见所闻都告诉我。唐纳,放一壶红酒到火上,还有我的铁制工具,把它们烧得又红又烫。克莱达斯,我需要你那柄锋利精良的匕首。”学士已经一百多岁,瘦小羸弱,掉光了头发,眼睛也瞎盲。但即便浑浊的双眼目不视物,他的头脑依如往昔一般清晰。

“野人正往这儿杀来,”琼恩告诉他,而克莱达斯用刀割开裤腿,厚厚的黑布下,旧血和新血凝结在一起,“从南边。我们爬过长城……”

克莱达斯割开琼恩粗糙的绷带,伊蒙学士凑近来嗅了嗅。“我们?”

“我跟他们在一起。断掌科林命我加入他们。”学士的手指戳戳伤口,以作探查,琼恩畏缩了一下。“瑟恩的马格拿——啊啊啊啊啊——好疼。”他咬紧牙关,“熊老在哪儿?”

“琼恩……这是个悲伤的消息,莫尔蒙总司令于卡斯特堡垒遭遇谋杀,死在自家誓言弟兄们手上。”

“弟兄……我们自己人?”伊蒙的话造成的伤痛比他手指造成的强烈一百倍。琼恩记得最后一次见到熊老时,总司令站在帐篷前,乌鸦停于肩上,嘶哑地叫着“玉米”。莫尔蒙死了?自看到先民拳峰上的战斗场景,他就一直担心,而今的打击更大。“谁?是谁袭击他?”

“旧镇的加尔斯,‘独臂’奥罗,短刃……过去的窃贼、懦夫和凶手。我应该预见到的,守夜人军团跟从前不一样了。正派人太少,无法约束无赖。”唐纳·诺伊将学士的刀放在火上转动,“有十几个忠诚的人返回,包括忧郁的艾迪、巨人和你朋友‘笨牛’等。我们就是从他们那儿听说事情经过的。”

只有十几个?两百个弟兄跟莫尔蒙总司令一起离开黑城堡,两百名守夜人的精锐。“这是否意味着马尔锡是总司令了?”“石榴老”亲切和善,是个勤勉的总务长,但不幸之处在于,他不适合带兵打仗。

“暂时如此,直到我们选出一个,”伊蒙学士说,“克莱达斯,把我的药瓶拿来。”

选出一个。“断掌”科林和杰瑞米·莱克死了,班扬·史塔克依旧失踪,还有谁?肯定不能是波文·马尔锡或文顿·史陶爵士。索伦·斯莫伍德或奥廷·威勒斯爵士有没有自先民拳峰上幸存?不,应该是卡特·派克,或丹尼斯·梅利斯特爵士。但该选哪一个?影子塔和东海望的指挥官都是优秀人才,但彼此区别很大:丹尼斯爵士谦恭谨慎,有骑士风度,也较年长;而年轻的派克作为私生子,说话粗鲁,不怕犯错,却也有闯劲。糟糕的是,两人互相不和,熊老总把他俩分得远远的,在长城的两个尽头。琼恩知道,梅利斯特家的人对铁民有种深入骨髓的不信任。

一阵刺痛让他回到自身的伤势中。学士捏捏他的手:“克莱达斯去拿罂粟花奶了。”

他试图坐起来:“我不需要——”

“你需要,”伊蒙坚决地说,“会很疼。”

唐纳·诺伊穿过屋子,将琼恩推回去,仰面躺下。“别动,否则我把你绑起来。”即使只有一条胳膊,铁匠拨弄他也像拨弄小孩。克莱达斯拿着一个绿瓶子回来,外加一只圆形石杯。伊蒙学士将它倒满:“喝下去。”

琼恩刚才挣扎时咬破了嘴唇,而今鲜血和浓稠的白色药液混杂一起,他好容易才没有呕吐出来。

克莱达斯端来一盆温水,由伊蒙学士洗净伤处的脓和血。尽管他动作轻柔,但哪怕最轻微的触碰也让琼恩想要尖叫。“马格拿的人纪律严明,装备着青铜盔甲。”他告诉他们。讲话能让他分心,不去想自己的腿。

“马格拿是斯卡格斯的领主,”诺伊道,“我刚来长城时,东海望有斯卡格斯人,记得听他们提起过他。”

“我认为,琼恩用这个词是取它的古意,”伊蒙学士说,“不是家族名,而是古语中的头衔。”

“它的意思是领主,”琼恩赞同,“斯迪是某个叫瑟恩的地方的马格拿,那地方位于霜雪之牙极北处。他带着一百个部下,还有二十个几乎跟我们一样熟悉‘赠地’的掠袭者。曼斯没有找到号角,这点很重要,冬之号角,他沿乳河挖掘就是为了这个。”

伊蒙学士停顿下来,用来擦洗的布握在手中。“冬之号角是个古老的传说,塞外之王相信这东西存在?”

“他们全都相信,”琼恩道,“耶哥蕊特说他们打开百座坟墓……国王和英雄们的坟墓,遍布乳河河谷,但一直没有……”

“谁是耶哥蕊特?”唐纳·诺伊尖锐地问。

“一个女自由民。”他该如何向他们解释耶哥蕊特?一个温暖、聪明、可爱的女人,可以亲吻,也可以割你的喉咙。“她跟斯迪一道,但不……她很年轻,只是个女孩,实际上,是地道的野人,但她……”因为一个老人燃起一堆火而杀了他。他感觉舌头粗厚笨拙,罂粟花奶使脑子不清醒。“我为她打破了誓言。我不想,但……”不该。不该爱她。不该离开她……“我不够坚强。‘断掌’命我与他们一起行军,与他们一起用餐,与他们一起作战……我不能拒绝,我……”脑袋里仿佛塞满了湿毛布。

伊蒙学士又嗅嗅琼恩的伤口,然后将染血的布放回盆里:“唐纳,请帮我拿热匕首过来,然后按住他,别让他动弹。”

我不会尖叫,琼恩看见烧得泛红光的尖刀时告诉自己,但这个誓言他也没能守住。唐纳·诺伊将他按紧,克莱达斯引导学士的手。琼恩没动,只是用拳头捶桌子,一下一下又一下。疼痛如此剧烈,他感到自己渺小、虚弱而无助,就像黑暗中呜咽的小孩。耶哥蕊特,他心想,烧焦皮肉的臭味充满鼻腔,自己的尖叫回响在耳际,耶哥蕊特,我没有办法,我有难处……痛苦开始减退,但紧接着钢铁再次触碰,他晕了过去。

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裹着厚厚的羊毛布,正在移动。全身无法动弹,但没有关系。他梦见耶哥蕊特就在身边,用温柔的手照料他。最后,他闭上眼睛睡了。

下一次醒来就不那么舒服了。房间黑乎乎的,毯子底下,疼痛重新回来,腿阵阵抽痛,稍作移动,就仿佛那把滚烫的小刀还在。琼恩痛苦地挣扎,试图看清自己的腿还在不在,他喘着粗气咽下尖叫,握紧拳头。

“琼恩?”一支蜡烛出现在上面,一张熟悉的脸俯视着他,大大的耳朵,“你不能动。”

“派普?”琼恩伸出手,那男孩抓住,捏了一把,“我以为你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