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冥花蛊(5)

正欢快地在街道上滑行,忽然对面来了一个男子,头上戴着顶荷叶帽,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嘴里嘟嘟囔囔,身子摇摇晃晃,似乎精神不怎么正常。公蛎唯恐惊扰了他,忙闪身躲在一家房屋的墙角处。

等他走过,公蛎继续潜行。刚走到街口,忽听“呜喵”一声,一只小猫飞快窜出,先还凄厉地叫唤,接着便鸦雀无声地从公蛎身边窜过,依稀便是李婆婆新养的小花狸。

公蛎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夜色朦胧,月牙未升,只有忘尘阁门口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男子正慢吞吞地走进珠儿家房檐的阴影里,而他走路的姿势,像极了柳大。

事情涉及珠儿,不能不管。公蛎迟疑了一下,还是扭头回来,悄悄盘踞在流云飞渡门口一丛四季常青的绿篱上。

男子藏身的位置十分特别,芥末色的衣服同珠儿家的门板颜色融为一体,若不是公蛎能够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几乎难以发现。

足足有半个时辰,男子站在阴影里一动不动。公蛎终于按捺不住,心想这人是不是靠着门板睡着了,想要走近些瞧瞧,刚从绿篱上下来,便听到一声轻微的响动。

珠儿家店铺旁边的侧门开了,珠儿穿得整整齐齐,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公蛎心中咯噔一下。难道真如李婆婆所说,珠儿同这个与柳大相似的人在幽会?

阴影中的男子动了一动。珠儿走了过去,将整张脸埋在他的胸前。男子抬起右手,温柔地抚摸着珠儿的秀发。

公蛎心中泛酸,怅然若失。那人松开了珠儿,珠儿转回身子,往前走了几步,直竖竖地站着,既不说话也不动弹。

公蛎十分沮丧,也无心再去磁河游泳,正准备回去休息,忽见珠儿脸上又变成了那日看到的模样,甚至比那日见到的更为恐怖:眼睛以下部位全然是个骷髅,细细的脖子只剩下一圈圈的颈椎骨。

公蛎大骇。

这个月来,公蛎留意观察,见珠儿一切正常,再无出现异象,李婆婆也每日照常同珠儿打招呼,所以只当是自己眼花,几乎忘了此事;今日再次看到,十分震惊。

珠儿回头笑了一下,转过身朝街口走去。她走路的姿势倒还正常,只是眼睛瞪得大大的,直勾勾看着前方,给人一种视之无物的呆板感觉。

公蛎的第一反应是她在梦游,如同去年小妖那样,但接着便否定了。

因为阴影中的那人也在动。公蛎的视力相对听力稍差,但对活动的事物相当敏感。他看得清楚,那人嘴巴微动,发出一些奇怪的低音。

这种低音,常人是听不到的,公蛎却再熟悉不过。当年在洛水捕鱼,公蛎常常通过类似的低音来判断鱼儿的动向,只是这种低音的频率同自己日常接触的完全不同,听不出讲的是什么东西。

公蛎凝神细听。但这一听,声音瞬间放大,充斥整个耳朵,周围的虫鸣、风声全部被淹没。须臾工夫,公蛎便觉得沉沉欲睡。

这人在控制珠儿?!

公蛎慌忙摇晃脑袋,保持清醒。来不及回忘尘阁叫人,珠儿已经走出街口,那人像个影子一样,距离珠儿不远不近。只挑拣阴暗的地方走。公蛎只好跟上。

珠儿走得并不算慢,不过同她日常风风火火的样子比脚步有些虚浮。兜了一大圈,公蛎跟随两人来到隔壁思恭坊一处角门。

角门位置偏僻,门口槐树高耸,落叶满地,显然不常有人来。珠儿走上前去,晃了晃门上挂着的大锁,仰起脸看了看高耸的墙壁,回头看着男子。

男子走上前去,握住珠儿的手,咬着珠儿的耳朵轻轻说着什么,珠儿脸上显出娇羞的表情。男子退到一边,珠儿忽然如壁虎一般,四掌紧贴墙壁,手脚便利,身轻如燕,蹭蹭蹭翻过墙头不见了。

公蛎大吃一惊。也不知是那男子施的法术还是珠儿本来便有着飞檐走壁的本事。

男子闪在树下,依然念念有词。公蛎担心珠儿,顾不上他,绕着墙壁探了一下,便发现不远处留有排水孔,一头钻了进去。

穿过一条坊区内的巷子,是一户家境殷实的农家小院,五间青砖大瓦房,院里种着几株果树,打扫得干干净净。珠儿站在西厢窗前一棵石榴树下,窸窸窣窣,不知搞些什么。

公蛎无声无息地跟在珠儿身后。

西厢房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一个年轻妇人醒了,摇着蒲扇低声哄着:“宝宝乖呦……天太热了,把宝贝都热醒了……来,小扇扇,吹风风,给我宝宝做好梦……”婴儿慢慢安静下来,只剩下妇人断断续续的哼唱。

珠儿将脸贴在人家的窗子上。公蛎恨不得变回人形,上去将珠儿拍醒。

不过珠儿并未有其他动作,贴了一阵,自己折返回来,壁虎一般原路爬出墙壁,出了思恭坊。

男子依然站在阴影处等着她。两人像偷偷幽会的情侣一样,一前一后,继续向前走。

珠儿脚步飞快,在男子的指挥下,又开始兜兜转转,穿过敦厚坊好几条偏僻巷子,躲避着巡夜的官兵,最终来到一处围墙外。

亏得是公蛎,要是常人,早跟丢了。

男子来到围墙下来回走了几圈,发出的低频音渐渐变得急促。珠儿原本呆呆站着,忽然发起抖来,面无血色,摇摇晃晃几欲跌倒。

公蛎大急,心想若珠儿只是受男子低语的蛊惑,只要带着她离开,说不定便好,正在思惴如何引珠儿远离男子时,珠儿又恢复了正常。

而男子的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月门,斑驳的木门,上面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男子走上前去,掏出一根细铁丝,拨弄了几下,吧嗒一声,铁锁开了。

珠儿也不看路,直直地走了进去。这里是个废弃的园子,里面的荒草足有一人来深,大丛的荆棘乱蓬蓬地挤在一起,密不透风,闷热之极,绿萝、冬青杂乱无章肆意伸展,将甬路遮了大半,浓厚的腐土和烂树叶味道冲得公蛎几乎要呕出来。唯独西侧矗立着一棵高大的黑色槐树,像夜叉一般俯视着整个园子。

公蛎忙走到珠儿前头,尽量在不惊动那人的情况下发出咝咝的警告声。被惊醒的蛇虫鼠蚁,本来已经做好攻击的准备,听到公蛎的警告四处逃窜。

但这次男子却没有留在外面,而是跟着走了进来。

他取下了头上遮盖的荷叶帽,公蛎透过荆棘丛看到了他的脸。确实不是柳大,长相同柳大无一丝相似之处,脸盘肿胀,五官变形,一只眼窝乌青,像是刚在街上同人打架了一般,身形也单薄,不如柳大敦实。

珠儿这眼光,真不怎么样。

如今已经月底,月牙迟迟升起,也只有弯弯的一线,难以看清具体的容貌服饰。但他阴鸷的眼珠子,从肿起的眼缝里透出的冷冷的光,让公蛎觉得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