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赤瞳珠(6)

公蛎道:“什么儿歌?”话音未落,便听到王宝在门口跳着唱:“蟾儿动动,人儿静静……”

公蛎愀然变色,惊愕道:“你编的?你知道……”

李婆婆得意洋洋道:“我会的儿歌多着呢。”张嘴唱道:“八卦瓠,八重天,无上无下,无左无右,无踪无影,无生无死;三足蟾,三只眼,有水有火,有金有土,有多有少,有真有假。”

公蛎心中一动,迟疑道:“之前那个玩具八卦瓠……是你送来的么……”

李婆婆充耳不闻,一脸自得道:“想当年,我可是我们村小曲儿唱的最好的!”

不顾公蛎的追问,摇头晃脑重新唱了一遍。

公蛎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追问道:“婆婆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八卦瓠和金蟾阵?”

谁知她瞬间变了脸,将手一伸,极其流利地道:“给钱。财叔病倒,按例要算工伤,东家负责。诊费、药钱再加上这几天的护理费、粥钱,以及耽误我做生意的折价,一共二两三钱外加八十七文大钱。”

公蛎闷闷道:“财叔管账,你冲他要便可。”

李婆婆笑逐颜开,谄媚道:“他管账,也得你同意呀。这么说你没意见?好,成交!剩下几天的照顾,还有刚才的小曲儿,算我白送。”

公蛎哭笑不得。李婆婆站起身来道:“我去瞧一眼我的铺子。”一扭一扭走到门口,手搭凉棚看天,自言自语道:“阴沉沉的,要下雨了。唉,二龙治水、二龙治水,想一龙治水只怕不行哟。”她忽然回头厉声喝道:“活着回来!你要不回来,我就把你的小媳妇卖到乡下做童养媳!哼,别想着把你小媳妇推给我照顾!门儿都没有!”

她白了旁边一眼,掐着腰肢走了。

原来小妖一直躲在门口,两人看着李婆婆走远,公蛎挠头道:“我,我出几天远门……你照顾好自己……”

小妖眼泪在眼眶打转,却如以往一样伶牙俐齿眼神坚定,竖起眉毛骂道:“别废话,活着回来!”

据小妖说,毕岸和阿隼这些天并未回来。六日前的晚上,来了一群黑衣人,将忘尘阁封了,说是掌柜涉及一宗命案,将整个库房、阁楼翻得乱七八糟,财叔正是那时火急攻心才病倒的;不过前日又过来解了封,昨日才在小妖和李婆婆的帮助下收拾得差不多。

公蛎留意了一下,发现盛放红殇璃的巫匣不见了,不知是巫琇余党趁机偷走的,还是被官府收缴了去。但事到如今,毕岸不在,多说无益,便按下不提。

公蛎大声说笑,同往常一样捉弄小妖,挤兑李婆婆,同财叔犟嘴。

他送了一包银两给虎妞,虎妞却死活不收。她说她能养活自己。公蛎无奈,只好交给财叔,并嘱咐小妖定期去瞧一瞧她。

中午饭很简单,小妖做的,一碟白菜豆腐,一碟八宝咸菜,主食是烧饼和烧糊了的粥。公蛎一边嘲笑小妖的厨艺,一边就着咸菜喝了一大碗粥。

傍晚时分,公蛎跟小妖和李婆婆告了辞,脚步坚定地走在街上,他知道小妖躲在门后面看着,却不敢回头。

王宝挂着两吊鼻涕,手中摇着一把新折的桂花,正在满街疯跑,他娘便在后面追着喂饭,一边骂他把桂花树糟蹋了。

公蛎闪到一边。王宝却调皮得紧,经过公蛎身边,看到公蛎,恶作剧一般将带着桂花的桂枝儿,兜头兜脸地丢过来。

细碎的桂花,沾在公蛎的头发上、衣襟上,发出若有若无的香味,同小妖身上的气味一模一样。

公蛎好脾气地一笑,将那些桂花小心地摘下来,放入荷包。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离约定的集合时间还有一个多时辰,公蛎不想这么早回去,便在崇业坊明府附近晃悠。

不过崇业坊多是些深宅大院,连个有趣的店铺也没有。公蛎沿着幽静的小巷,一直往前走。待到嗅到浓郁的花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花圃苗木众多的宣风坊。

等公蛎一抬头看到孟河苗圃的牌匾,不由心虚,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来。

公蛎的心里很是奇妙,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对于阿意,到底只是一种情欲上的需求,还是真的从心底爱恋——那今日那么对小妖,又算什么?

孟瑶娇柔的说话声传来。公蛎止住脚步,心想这个得了癔症的小女孩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希望她的脸快点恢复。

——心底却有另外一个声音道:快去问问她关于阿意的情况,她一定有知道的未讲出来。

公蛎想,感情总要有始有终,是应该找孟瑶再问一问。

——另一个声音嘲笑道:什么有始有终,你不过是贪恋她的身体罢了。你不怕小妖生气吗?

各种思绪纠结,拧得像一股乱麻。公蛎把心一横,正要转身离开,偏偏听到孟瑶清脆地叫了一声:“阿意姐姐,你来啦。”

情欲战胜了理智,公蛎从花树的缝隙之中钻了过去。

才戌时中,孟河竟然鼾声震天,在门旁的小窝棚里睡得如一摊烂泥。公蛎灵巧地穿过花丛,径直来到孟瑶的窗前。

孟瑶披着长发,手里举着一只刚点燃的小油灯,嘴里道:“阿意姐姐,你回来怎么不找我玩儿?”

公蛎屏住呼吸。周围极其安静,除了花木伸缩枝条的声音和蛐蛐儿的鸣叫,并无其他人声。

“啪”的一声,爆了一个灯花。孟瑶忙将灯放下,来到窗前探身往外看去。

公蛎顺着墙壁,爬到窗棂之上,倒挂在房屋的檩条上。

孟瑶带着孩子一般天真的表情,满怀期待看着窗外:“姐姐快点来呀,我知道是你。”变成骷髅的那半边脸被头发遮住,孟瑶笑得灿烂,小脸儿如同花瓣。

空气中花香浓郁,特别是盛开的丁香沁人心脾,却决非阿意身上的味道。

看来孟瑶确实得了很重的癔症,不仅仅是中了冥花蛊这么简单。公蛎忽然觉得有些瘆得慌,刚扭转身子,忽然听到阿意懒洋洋的声音:“我来啦。”

声音却是从孟瑶的背后里传出来。

秋虫在呢喃,偶有受惊的蝉儿吱吱啦啦地发出断断续续的鸣叫,合着孟河的鼾声。

但阿意的声音,公蛎绝不会听错。他对阿意的记忆,除了花瓣一样的嘴唇、奇特的丁香花味道,剩下的便是银铃般动听的声音了。

公蛎的心怦怦怦地跳了起来,昂起头朝房间看去。

但房间里只有孟瑶一个人,她依然面对着窗户,乌油油的秀发全部拨在了前面,几乎将整个脸遮住,而且姿势十分僵硬,看起来莫名恐怖。

“啪”的一声,又一个灯花爆开,灯头猛然往上一窜,发出一缕青烟。

青烟缭绕着,慢慢凝成一支笔的形状,犹如被一只无形的手握着,在对面的墙壁上作起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