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竞折腰(18)

亥时三刻,洛阳城已宵禁。长街上除了有巡查的部尉,再无闲杂人等。天上星璀,地上城静,偶尔有犬吠遥遥传来,更衬得人间祥和无苦。

夏侯至似乎算准了桓行简会来,这个时候,大门尽敞,以至于石苞勒马时不由得挠了挠头,看看桓行简:

“郎君,太常这阵仗,很不寻常。”

春服轻便,夜风拂到脸上如同情人温柔的呼吸,这样的春夜不宜兵刀光寒,只配佳人在畔,焚香读书,颠倒美梦。桓行简窝了一肚子火,冷笑而已,翻身下马撩袍进来。

下人们见他现身,一声不吭,远远退到旁边,眼睛不由偷偷朝廊下临风而立的夏侯至身上瞄去。

“她人呢?”桓行简上来咄咄逼人,一句废话也无,昔年可比连璧的两人面面相对时,隔了无数岁月,胸臆里皆充斥着难言的憎恶,如此鲜明。

夏侯至神情冷漠:“你没资格问我要人,桓行简,你的确很无耻,柔儿根本不在你桓家户籍上。你一无聘礼,二未上籍,只靠一封书函就打发了张既夫妻和姜修?”他越发齿冷,“纵然难堪,我也已给姜修去信将事情前后说得清清楚楚,既然柔儿不在你户籍上,她仍是自由身,或嫁或不嫁,都与你毫无干系。她是个人,不是你大将军的一样可心物件。”

原来,夏侯至查过了桓氏户籍,石苞在旁听得一阵错愕,再看桓行简,果然脸色难看起来。

“我跟她用不着你多管闲事,少啰嗦,我要见人。”桓行简一副骄矜不耐烦的口吻,紧绷的脊背,却不觉已经松弛下来。

“柔儿是自愿离开,无人逼迫。大将军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了?人心不是那么好得的,她走,不过牵挂我与崔娘等人,无一字提你,你该清楚她至始至终是被你强占了不得逃脱。你若只是爱美色,易事一桩,不必再找柔儿。”

一语捉到桓行简痛处,双眸一凝,极力克制:“你把她送哪儿了?她一个人,不会耕不会织的,自幼是如何被娇养长大的你比我更清楚。”

夏侯至冷哼一声,针锋相对:“你还知道她是娇养长大的,为何欺辱她?”眼见压不住怒火,他一咬牙,依旧不肯失态,“她在我家里无忧无虑过了几年,我拿她当亲人,从来都比你懂得如何尊重照料她。今有亏欠,日后不会再重蹈覆辙,你可以走了。”

说罢,拂袖转身进屋。房门吱呀一合,俨然就是个逐客的姿态了。石苞气怔,目光攀附在那紧闭的门窗之上,十分复杂,猛地听脚步声响起,桓行简已经朝门口走去。

他赶紧跟上,有点不确定地问:“郎君,太常摆明了不会放人,就这么算了吗?”

夏侯至那几句话反复在胸口里撞荡,桓行简自嘲一笑,跨上马背:“她既然是自己要跑,就随她去,留一个无情无义的女人有何益处?”

语落,一声叱咤,骏马疾驰而去。

石苞愣愣的,心知他绝不是善罢甘休的性子,只是,大敌当前,又不能因为一个女人的罪名把夏侯至怎样。他也颇觉苦恼,只得上马追了过去。

吴蜀两国同时出兵,太极殿上皇帝惶惶,文武到齐,他人在上头心里焦急不堪,立后新婚的喜悦荡然无存。

等桓行简佩剑一脸旁若无人地进来,皇帝欲迎,他自己在皇帝御座下方的团垫上跪坐了。皇帝不尴不尬又慢慢坐回去,觑他一眼,暗道大将军每每上朝皆一副无喜无怒的脸,今日阴沉几分,不知道是不是军情也压得他不大痛快。

把军情清汤寡水地陈述一遍,皇帝烦透了,一扭头,收尾道:“国家有难,还请大将军调兵遣将,解东西之围。”

目光如炬,桓行简当仁不让开了口:“今东西有事,成败在此一举,我深受国恩当亲征迎敌,传我命令,大军集合于建春门,即日奔赴寿春。”

百官哗然,有早知道的也跟着佯装惊愕,立马你一嘴我一嘴跳出来,有赞大将军之志的,有为他安危力阻的,议论纷纷,没个消停。皇帝也是一惊,犹犹豫豫,忍不住在他身后问道:“不知大将军有何退敌良计?”

底下李丰瞥了眼桓行简,观他神情,隐然一副跋扈不羁的模样了,眼皮便又悄然不动耷拉下去。

桓行简嘴角一扯,略微侧眸,算是应皇帝的话:“臣自有对策,请陛下勿忧。”

又进言请太尉桓旻主持朝中大事,皇帝虽不悦,只能准了。

诸葛恪的主力果然是朝淮南方向而来,一朝而至,大肆抢掠百姓,惊得人连夜奔窜。副将见此,谏言不如围攻寿春南面屏障合肥,引桓行简前来会战。

合肥乃吴军北取徐、扬咽喉之地,然而合肥今非昔比,旧城已毁,原址水路通达,有利于吴军发挥水战优势。魏守将索性烧了城池,往西北移了三十里地,远离水岸,城虽小,但西面就是奇峰险脉,地形狭窄,并不利于大军展开。

即便如此,诸葛恪仍决定大军压上合肥,合肥守城者不过三千人马,二十万哪怕日夜轮攻,也该打下来了。

桓行简接到消息时,刚行军不久,卫会等人随军出征,个个换了窄袖马靴,混在浩浩荡荡二十万大军里头骑术甚是考验人。

大腿根磨得筋都颤,卫会直嘶气,他虽会骑马,但在洛阳哪里有过这样日夜兼程的锻造。虞松确是最习惯的一个,掏出个小瓷瓶,丢给他:“士季,多磨几日就好了。”

可怜他一介贵公子,要吃这个苦,卫会咬牙褪去亵裤,不想血水连着衣裳,黏糊成片,一撕,又扯着皮肉疼得人哆嗦。

他那白皙的脸憋出一片绯红,苦中作乐吟起乐府来:“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我年纪还大了几岁呢!”

虞松直笑,,一拍他肩头:“你放心,大将军断不会叫你八十才回洛阳!”说着伸手比划了个数字,“士季,我看你骑马是不得窍门,来,我教教你。”

再到中军大帐,得知诸葛恪如桓行简事先所料,冲着合肥去了,几人不由得松口气,虞松笑道:“兵法说,‘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而况于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大将军料他欲以多胜少打合肥,果然应验!”

桓行简嘴角一扬,眼角眉梢有丝丝揶揄:“当年,吴主十万大军攻合肥,也不过草草。诸葛恪大概觉得自己这回人够多,”眉头一动,问道,“合肥现在守将是谁?”

“是张田,毌纯诸葛诞两人防区未对调时,张田在诸葛诞手下,诸葛诞嫌他无才又遣回了中军,等毌纯镇淮南,把他招了去说他可守一方城池。”卫会立刻接话,一双眼睛迅速闪过抹得意。他是百事通,自然大将军问什么都能有问必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