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第2/3页)

在她想来,云知意既与田岳有交情,请他帮着拉言珝一把不过举手之劳,就这都不愿,可谓铁石心肠。

“当初您怕我出仕后莽撞妄为连累了爹,如今又气我在爹遇事时冷眼旁观,不肯公器私用去维护到底。”

面对母亲的指责,云知意低垂眼眸,涩然哼笑。

“母亲,祖父教过我:哪怕血脉至亲之间,想要同甘,也该先共苦。”

其实云知意已经尽量委婉修辞了。她真正想说的是,做人不可以“鸡贼”,不能只要好处却不担责任与风险。

这一点,算是云昉的致命伤,是她从出身金贵、备受呵护的云氏女,一步步活成如今这般满心意难平的根源。

突然被女儿戳中心中隐痛,云昉有点恼羞成怒的狼狈,却又无可辩驳。

最终只能以绢掩面,泣不成声:“真不知我当年为什么要生下你这个冤孽!”

“您不知当年为什么要生下我?我却知是为什么,”云知意语气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温柔,“我什么都知道。”

云昉倏地止了泣,僵住。

“我知道,您这些年每每面对我,心情都很复杂。但恕我直言,您的路是您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您经历的煎熬和纠结,都是您自己选择的结果。”

云知意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语气有些悲伤。

“可我的路,从一开始就没得选,却是拜您年少时的选择所赐。我从没有怪过您,您却总是忍不住迁怒于我,实在是……任性啊。”

良久,云昉缓缓扭头看向她,泪眼里神情复杂。有震惊,有慌乱,却又有一点难以言喻的微妙释然。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瓮声问道。

“七岁那年,祖母之所以突然要送我来原州,”云知意道,“不就是因为陛下大赦,徐勉回京么?”

——

没有人知道,上辈子的云知意曾多渴望得到母亲的关爱与拥抱。

当时的她为此默默做过许多努力。

刚到原州的第一年,她也曾学着年幼的言知时那样,试着在母亲面前嘴甜撒娇,结果得了云昉几顿不咸不淡的轻嘲,说她没有为人长姐的稳重。

于是她停止了尴尬做作的撒娇,年复一年地熬夜苦读。

哪怕因为幼时在京中云府承家学庭训,学养上本就比原州的同龄人扎实许多,却还是不曾有半点懈怠。

她想让母亲以自己为傲,可云昉并不在乎。

她知道母亲心疼丈夫,便主动帮着分担教导弟弟妹妹的责任。当年母亲对此颇为防备,总怀疑她将来会霸占属于弟弟妹妹的言家。

她见母亲偏疼言知白,对言知时也是在意的,便时时严厉约束,不愿两个小的懒散不成才。可母亲觉得她对弟弟妹妹刻薄。

总之,云知意是做什么错什么。她很清楚自己没错,只是母亲一看到她,心里就会有个迈不过的坎。

那个坎,叫“徐勉”。

——

云氏本与皇室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云昉将来该是要与皇家联姻的。

她自幼体弱,家人不太放心她独自在外,因此她得了特许,在云氏家学开蒙学到八岁,便随皇子、公主们进了内城的北苑受教。

在她十三岁那年,突然向家中强硬要求,坚决不再进北苑。

她身骨比别的孩子弱,家中一向疼她得紧,便让了步,将她送进京郊官办明华书院就读。

在明华书院,她遇到了改变她一生的两个男子——

京中书香名门之后徐勉、原州籍寒门学子言珝。

徐勉是京中书香世家之后,其祖父曾官至国子学祭酒。

那老人家博学名重,多次主持京中官考春闱,在才学上常被人与帝师成汝相提并论。

有此家世,加上徐勉又长相俊美、年少便有才名,一向很受小姑娘们青睐。

谁也不知他与云昉是几时私定终身的。

总之,云昉在自己成年礼上晕倒,云府家医一把脉,惊觉已有身孕两个多月,云府上下都傻眼了。

事情瞒不住了,云昉才对父母说出真相,并称徐勉与她早有约定,在她成年礼之后,徐家就会择日登门议亲。

木已成舟,她态度又坚决,她母亲虽生气,却还是选择了护着她。

之后半个月,云昉的母亲云端在帝后面前赔尽了笑脸,也不敢说云昉做了什么破事,只能讲“她身骨

越发不好、体弱多病,怕担不起天家福分”之类。

幸好云氏从开国之初就世代于国有功。

也幸好皇后看中了云知意的六叔云孟冲,有意将让母族一位外甥女与云孟冲联姻。

更幸好那时云昉的二姐云昤在西南边境血战大捷。

毕竟云昉与皇子联姻之事仅仅是大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从未口头上说穿,帝后二人多方考量后,最终接受了云氏的说法,并未深究。

皇后做了主,将云孟冲与皇后外甥女的婚事过了文定之礼,极其正式地定下的娃娃亲。

云氏有惊无险,不代表徐家也这么走运。

一个月后,徐勉祖父卷入科考舞弊案。

《大缙律》对科考舞弊案的惩处极其严厉,祸及三代。徐家人全被流放出京,徐勉自也在其间。

案发得太过巧合,云昉的母亲总觉得这其中有来自皇帝对自家的敲打之意,谨慎起见,便规劝女儿忍痛舍弃腹中的孩子。

可惜云昉从小被保护得太好,虽也算饱读诗书,却天真到不能明白母亲和家族在这中间担着多大风险。

她怨恨云氏在徐家落难时袖手旁观,更恨母亲残忍要求她舍弃徐勉的孩子。

将近二十年前,民风上对“未婚生子”这件事非议还颇多。

云昉为了与家中置气,宁愿自出云氏、远离京城生活,也要生下这个孩子,便接受了一直对她示好却没被她看在眼里的同窗言珝。

言珝很清楚她与徐勉的事,也清楚她与自己成亲只是为了生下那个孩子,但还是包容接受。

那时云昉是初次有孕,一向身子骨又弱,言珝便陪她暂留京郊卫城的云氏别院,悉心照料到她顺利生产,也算用情颇深。

或许云昉最初就是被这一点感动,所以在生下云知意后,她主动求到母亲面前,希望能将云知意留在京中云府,以免言珝看着心里添堵。

就这样,云知意被记在了云氏族谱上,由祖父祖母亲自照料,对外宣称是云氏旁支的孤女。

到云知意七岁那年,皇帝大赦天下。

当初被流放的徐家只剩徐勉与母亲、兄嫂及一双年幼而侄儿、侄女,有朝臣说情,皇帝便允了徐家人回京。

徐勉从来不是池中物,一回到京城就投考国子学。

说起来,当年那桩舞弊案虽并无冤屈,人证物证确凿,但徐勉祖父只是失察之罪,没有证据能证明他曾受贿或徇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