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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死,我想死。杀了我吧,我想死。”

声音并不高昂,然而在鲁本听到的那些隐藏于语言之下,或者说超越语言的呻吟与哭号中,这缕丝线般纤弱的乞求却如鼓声般响亮。

他来到求助者所在的房顶上,这是一幢宏伟的四层大宅,坐落于通往公园的陡峭山坡上。他向房子正面攀爬,抓住墙上的管道与凸起,透过窗户,他看到了一个形容可怖的老妇人被绑在黄铜床上。她瘦得皮包骨头,身上满是流血的溃疡,稀薄的灰发下粉色的头皮在一盏小台灯的照耀下闪着微光。

她面前的托盘里放着一碟热气腾腾的人类粪便,一个年轻女人舀起一勺大便,塞进老妇人嘴里。老人瑟瑟发抖,似乎快要晕过去了。恶臭的粪便,恶臭的残忍行径,邪恶的气味更是臭气熏天。年轻女人尖酸地开口讽刺。

“你一辈子除了残羹剩饭就没给我吃过别的,难道你觉得自己不会为此付出代价?”

鲁本破窗而入。

年轻女人尖叫起来,逃离床边,她的脸上满是愤怒。

她刚摸出抽屉里的枪,鲁本已经向她扑去。

枪声大作,一瞬间他的耳朵里只剩下那声巨响,然后他感到肩部一阵剧痛,但他很快将疼痛抛诸脑后,伴着一声低吼,他抓住了那个女人,狠狠将她砸倒在灰泥墙上。枪从她手中滑落,她的头撞破了墙皮。他感觉到生命正从女人体内流逝,咒骂声湮灭在她的喉间。

他愤怒地号叫着,将女人从撞坏的窗户里扔了出去,然后传来人体撞击路面的声音。

漫长的一瞬间,他站在原地,等待疼痛卷土重来,结果却没有。肩膀不再痛了,只有痉挛般跳动的暖意。

他走向黄铜床,老妇人被胶带绑在床头,枯瘦如幽灵。鲁本小心翼翼地解开束缚。

老妇人转开瘦削的脸庞。“万福玛利亚,你充满圣宠,”她低声祷告,干涩的嗓音低如耳语,“主与你同在。你在妇女中受赞颂,你的亲子耶稣同受赞颂。”

他弯腰解开老人手腕上最后的束缚。

“天主圣母玛利亚,”他凝视她的眼睛,低声续道,“求你现在和我们临终时,为我等罪人——我等罪人!——祈求天主。”

老妇人低声呻吟。她太虚弱了,几乎无法动弹。

他离开老人,悄无声息地穿过铺着地毯的过道,在另一间宽阔的房间里找到了电话。用爪子按下电话键如此艰难,他失声笑了出来,不由得想起那头门多西诺怪兽是如何在iPhone上完成拨号的。听到接线员的声音,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攫住了鲁本,他想对着电话说“谋杀,谋杀”,但他克制住了自己。那太疯狂了。尽管很有趣。他突然讨厌起自己恶作剧的念头。何况这里并没有发生谋杀。

“救护车。侵入。顶楼老妇人。被囚禁。”

接线员还在追问细节,核实地址。

“快点。”他放下电话,但没有挂断。

他凝神静听。

房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那位老妇人——还有一个已经睡着了的人。

没过多久,鲁本就找到了二楼房间里的另一位老人,他也被绑在床上,身上满布瘀痕,奄奄一息。他已经睡熟。

鲁本摸索着电灯开关,随后灯光照亮了房间。

他还能做点儿什么来帮助这两个生灵,最大限度地预防不可挽回的悲剧?

走廊里镶嵌着一面巨大的金框镜子,借着房间的灯光,鲁本看到了自己模糊的轮廓。他猛地砸向镜子,玻璃碎片哐啷啷撒满地板。

他抓起过道边桌上老式的玻璃罩台灯抛向栏杆,任由它轰然摔碎在楼下的前厅里。

那缕海妖般的声音又出现了,缭绕盘旋,如同他在门多西诺听过的那缕声音。暗夜中的游丝。

现在他可以走了。

他逃离了这幢房子。

他在美景公园的柏树林里停留了很久。山顶的树木没有那么粗壮,但他很轻松就找到了一根足以承托体重的树枝。透过枝丫的缝隙,他看到救护车和警车涌向山坡上的大宅,看到两位老人被送走,看到他们收殓了那个“复仇者”的尸体,看到睡眼惺忪的看客终于散去。

鲁本感觉十分疲惫。肩膀上的疼痛不翼而飞,事实上,他几乎完全忘记了这事儿。然后他意识到,爪子没法像手一样触摸,他感觉不出纠缠的皮毛下面是否有黏湿的液体。

他更加疲累,非常虚弱。

不过他依然迅速地潜回了家里,不费吹灰之力。

在卧室的镜子里,他再次面对这样的自己。

“有什么新鲜事儿要告诉我吗?”他问道,“听听你的声音,多么低沉。”

异变开始了。

他抓住双腿之间柔软的皮毛,它正在萎缩消褪,然后他感觉自己的手指回来了。他举起手,触摸肩部的伤口。

没有伤口。

完全没有。

鲁本累得几乎站不稳,但他必须确认一下。鲁本凑近镜子。没有伤口。可是子弹是否还留在体内?会不会感染,会不会致命?天知道!

想到格蕾丝可能会有的反应,他险些笑出来。他该怎么说呢?

老妈,我昨晚可能中了一枪。你能帮我照个X光吗?看看子弹有没有嵌在我肩膀上。别担心,我没啥感觉。

不,这样的对话不可能发生。

他躺到床上,枕头柔软清新的气息令他安心,熹微的晨光渐次洒进卧室,他很快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