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怪兽骨骼搭成的温暖小屋

温暖而舒适。

安娜贝丝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塔塔勒斯。虽然巨人的屋子有天文馆那么大,而且是用骨头、泥土和德拉空皮建造而成,但它的确让人感到舒适。

屋子中央燃烧着一堆用沥青和骨头燃起的篝火,冒出的烟呈白色,且没有气味,顺着屋顶中央的一个洞升到屋外。地面铺满了沼泽地里的甘草和灰色的羊毛地毯。屋子的一边摆放了一张巨大的、用羊皮和德拉空皮做成的床。另一边,独立的架子上挂着干燥的植物、晒干的皮,还有一条条看着像是德拉空肉干的东西。整个地方弥漫着炖肉、烟、罗勒和百里香的味道。

唯一让安娜贝丝感到担心的,是一群挤在屋子后面羊圈里的羊。

安娜贝丝想起了独眼巨人波吕斐摩斯的山洞。他不加区分地吃掉半神和绵羊。她不知道巨人是否也有着相同的口味。

她内心里有想逃走的冲动,不过鲍勃已经把波西放在巨人的床上,他几乎消失在高高的羊毛与皮革之中。小鲍勃从波西身上跳下来,摩挲着毛毯,很响地发出咕噜声,床如同千指按摩般咯吱作响。

达玛森慢慢走到篝火前,把德拉空肉扔进一只吊锅里。锅好像是用一只老怪兽的头骨做成的。他又拿起一把勺子,在锅里搅动起来。

安娜贝丝不希望成为他炖肉中的下一种作料,不过她到这里来有自己的目的。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到达玛森跟前。“我朋友快死了,你能不能救他?”

她在“朋友”这个字眼上顿了一下。波西远非朋友可以概括,就连“男友”也不能涵盖全部。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此时此刻,波西已经是她生命的一部分——有时候他的确有些恼人,但的确是如果失去她便无法再活下去的一个部分。

达玛森低头看着她,浓密的红色眉毛下的眼睛对她怒目相向。安娜贝丝曾见过可怕的大个子人形怪兽,但达玛森让她感到异样的不安。他并没有敌意,而是散发出悲伤与痛苦,仿佛他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并因此痛恨安娜贝丝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任何东西上去。

“在塔塔勒斯我听不到那样的字眼,”巨人嘟囔道,“朋友,承诺。”

安娜贝丝叉起胳膊。“那蛇发女怪的血液之毒呢?你能治好吗,还是说鲍勃对你的能力言过其实了?”

激怒一个二十英尺高的德拉空杀手似乎并非明智之举,可是波西奄奄一息,她没时间玩弄外交辞令。

达玛森对她皱皱眉。“你怀疑我的能力?一个半死的凡人闯进我的沼泽,来质疑我的能力?”

“没错。”她说。

“嗯,”达玛森把勺子递给鲍勃,“搅搅。”

鲍勃照看起炖肉,达玛森在他的晾干架上仔细寻找,扯下不同的树叶与草根。他将一把植物塞进嘴里,嚼碎,然后吐进一团羊毛之中。

“一杯汤。”达玛森命令。

鲍勃舀起一勺炖汁,装进一只空葫芦,把它递到达玛森手中。达玛森把嚼烂的烂泥球泡进炖汁,用手指搅了搅。

“蛇发女怪的血,”他喃喃道,“以我的能力来说轻而易举。”

他大步走到床边,用一只手扶起波西。小猫小鲍勃在汤里嗅了嗅,发出咝咝的声音。它用爪子抓了抓床单,似乎想把汤埋起来。

“你要拿这东西喂他?”安娜贝丝问。

巨人怒气冲冲地看了她一眼。“这地方谁是医师?难道是你吗?”

安娜贝丝闭上了嘴。她看巨人喂波西一点点喝下了炖汁。达玛森用令人称奇的温柔照料着他,嘴里嘟囔着她不大听得明白的鼓励话语。

每喝一口,波西的脸色便好转一些。喝完一整杯,他的眼睛睁开了。他茫然地四下张望,发现安娜贝丝后,冲她露出醉酒似的笑容。“感觉好极了。”

说完他两眼一翻,倒在床上,发出了鼾声。

“再睡上几个钟头,”达玛森大声说,“他就会焕然一新。”

安娜贝丝喜极而泣。

“谢谢你。”她说。

达玛森悲哀地注视着她。“噢,别谢我。你们依然在劫难逃。而且我的服务是有偿的。”

安娜贝丝感觉嘴里发干。“呃……什么样的报酬?”

“一个故事,”巨人的目光一闪,“塔塔勒斯里无聊透顶。我们一边吃东西,你一边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好吗?”

向一个巨人讲述他们的计划,令安娜贝丝感到非常不安。

可是,达玛森是个热情好客的主人。他救了波西,炖德拉空肉的味道也好极了(尤其是与火焰河水相比)。他的屋子温暖而舒适,自从落入塔塔勒斯以来,安娜贝丝第一次感到能够放松一下。这有些讽刺,因为她在与一个泰坦和一个巨人共进晚餐。

她向达玛森讲述自己的生活,她与波西的冒险经历。她讲述了波西如何遇到鲍勃,在遗忘之河抹去他的记忆,并把他留给哈迪斯照看。

“波西在做一件好事,”她向鲍勃保证,“他并不知道哈迪斯是那样的浑蛋。”

即便对她自己来说,这一点听来也并不令人信服。哈迪斯一直就是个浑蛋。

她想起了诅咒女神的话——尼克·德·安吉洛是唯一一个到冥界的宫殿看望过鲍勃的人。尼克是安娜贝丝所认识的最宅和最不友好的半神,然而他却对鲍勃如此友善。他让鲍勃相信波西是朋友,在无意中救了他们的命。安娜贝丝不知道自己是否真能将他搞懂。

鲍勃用喷壶和抹布洗了自己的碗。达玛森晃了晃勺子。“继续讲你的故事,安娜贝丝·蔡斯。”

她讲起了几个人在阿尔戈二号上的冒险。等她讲到打算阻止盖娅醒来的时候,她迟疑了。“她,呃……她是你妈妈,对吗?”

达玛森刮了刮碗。他的脸上布满了毒药造成的老伤口、豁口,还有瘢痕,如同小行星的表面。

“是的,”他说,“塔塔勒斯是我的父亲,”他指指屋子周围,“你们都看见了,在我父母眼里,我是令人失望的。他们期望我……更多。”

安娜贝丝无法相信这样一个事实,她正与一个二十英尺高,长着蜥蜴腿的男人同饮一锅汤,而这个人的父母是黑暗深渊和大地。

有奥林匹斯神做父母已经够难想象的了,不过至少他们还像是人类。原始的老神,如盖娅和塔塔勒斯……如果他们事实上包含了整个世界,你如何能离开家,从这样的父母身边走向独立呢?

“那么……”她说,“你不介意我们与你的母亲为敌?”

达玛森像公牛似的哼了一声。“祝你好运。在这个时候,我父亲才是你们应该担心的。如果他为难你们,你就没有活下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