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此道登天(第2/6页)

苦龙奋力拨开人群,冲上去道:“哎哎,有有有,我们这应有尽有,您看啊,我们有:糟溜神仙、八味围碟、你是乌龟、鲜果龙船、荷花芙蓉、你是王八、金堂白玉、乌龙吐珠、你老娘干、杏仁豆腐、八宝瓜雕……您是要什么来什么……”

小四将军给他一番狂风暴雨般的报单给弄糊涂了,也没听出里面的玄机,愣了半晌才道:“别的也就罢了,菜色一定要洁净……咱们公子最忌讳的可就是不干净……”他停下口来,狐疑地盯着苦龙又是油又是泥的黑手看了又看。

“绝对干净,”苦龙拍着油乎乎的胸膛保证说,“别的不敢说,要说到干净,整个厌火城没一家厨房敢和俺们冰牙客栈比品位……”正说着呢,那公子一声惊叫,跳上了凳子,指着空中喊:“有有有虫子!”果然,从厨房里飞出一只黑蝇,“叭叽”一声正停在小四将军的鼻子上。说时迟,那时快,苦龙从肩膀上抽下毛巾,刷的一声拍在小四将军的面门上,另一只手倏伸倏回,快如闪电,已经将那只被拍晕的苍蝇抓在手里。“不是虫子,是家养的苍蝇,”苦龙不好意思地解释说,“伙计没看好,把宠物给放出来了。”

小四将军被毛巾拍得两眼发花,他带着一副不敢相信的神色抽着鼻子,四处看了看,没找到那只苍蝇,发作起来:“你还说你们这里干净?这么大的虫子……”

苦龙耐心地纠正他说:“苍蝇。”

小四大吼大叫地坚持说:“……这么大的虫子,把我的眼睛都撞花了!别以为我没看见,你这儿就是不干净——我最恨人家骗我了——你信不信,要是在十年前,我就一刀捅死你!”

眼看他作势去拔那把明珠宝刀,苦龙小鸡啄米般快速点着头。“信信信我信。”他说,眨眼之间像蛇一样退到了安全距离之外。

将军大跨步在院中走了两来回,四处查看了一番可疑的东西,他踢了踢虎头还没搬干净的垛子,发现那是码着的鱼肉,轰的一声又腾起乌云般的一群虫子或者是苍蝇,直扑到他脸上眼中。他如雷般喊道:“这么脏的东西,我不要吃。店家——”

“到。”苦龙像团球一样滚到他面前。

“你给我快滚,我不要再看到你!”将军哽咽着喊道,将店主人转了个方向,使劲向外推去。

苦龙一边叹气,说着“和气生财啊”往外走着,一边关切地看着小四将军说:“客官,你好像哭了。”

“不用你管。”小四抹了把脸说,“我们自己搞。”他招手叫上来了四五个管家打扮的人,吩咐道:“公子说了,弄简单点。”

这一声令下,顿时成百辆牛车上的笼包被打开,仆从如同轮毂般来回流转,院子里转眼支起了顶青罗伞,大幅绣着金龙的紫色帷幕绕着院子围拢起来,蜜饯果盘流水介送将上来,顷刻间摆满了七张桌子,还堆满了地上,将那些行路客人商旅看得目瞪口呆。十二名长袍宽袖的乐师磕磕绊绊地跑上前来,就跪在尘土里拉开架势,登时丝竹之声大作。其后又有二十名青衣奴仆快步走上前来,竟然带有锅铲砖木,就地支起了八口行军锅灶,他们找不到柴禾,便拆了七八丈长的木板栅栏劈成小条,另有十六名童子便用栅栏木在锅下点起火,八名庖丁下料放油,倒上青丁山上带来的清泉水,烧起菜来,不片刻便是满院清香扑鼻。

那八名庖丁都是茶钥城王府的名厨大师,这时各自努力,扒、炸、炒、熘、烧,用尽全力整治拿手好菜,报出名来都是闻名九州的佳肴:以泉明城冰镜湖的珍珠牡蛎为料的芙蓉牡蛎、以衡玉城外枯泉森林的红鹿肉为料的蜜汁鹿脯、以青魈山的巨蟒为料的核桃绣蟒,更有以挂牌山的鹌鹑和桃渊海的鲍鱼为料的鹬蚌相争。

那将军一脚将一名管家踢了个跟斗:“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上好的佳碧酿怎么能不配冰块,还不去拿来。”

管家从地上爬起来,苦着脸说道:“我们原来随身车里都放着冰壶镇酒的,可是刚才路上都被打翻了,镇好的酒也都洒了。”

“那就再去敲些冰来镇啊。这还要我教你?”小四将军抬脚作势欲踢,管家连滚带爬地滚开了,连忙招呼手下奴仆把远远一辆牛车牵了上来。

原来那辆牛车上,竟然装载着厚厚的棉絮木屑,里头包着晶莹剔透的巨大冰块。当下十数名青衣仆从用长银斧劈下六七桶碎冰,送入院中,四处铺摆,更把两小桶酒置于碎冰之中。此时正是盛夏之日,这间小小客栈转眼之间却是变得冰雪盎然,凉意深浓。

小四将军皱着眉头左右打量这刚弄出来的一切,那八碟小菜更是以极严厉苛刻的目光审了又审,只选了其中四碟,然后努力咧着嘴对茶钥公子陪笑道:“这种小地方,只能将就着点啦——公子您慢用。”

苦龙自打被轰出院外就一直袖手而观,人家在他院子里挖坑埋灶他也不介意,人家拆他的木板栅栏他也不生气,依旧是一副嬉笑眉开和气生财的模样。待到院中浓香四溢,八名庖丁垂手退下,另换了四名丝衣婢女将菜肴端上桌去,摆置好了玉箸金爵,釉彩的碗碟。

苦龙挤在看热闹的人堆中,伸长脖子看了看那四道菜,突然大踏步走上前去,一脚将桌子迸翻。汤水瓷片四散飞溅,洒了桌边环侍的众人一身。

小四将军大怒,跳将起来,冲着苦龙刷的一声拔出了那把亮晃晃的明珠宝刀。

一之乙

冰牙客栈里众人拔刀相向的时候,青罗正在厌火城里的一口井边饮他的骆驼。正是宁州最炎热的季节,整个厌火城在太阳下便如铁匠作坊般滚烫炽热。

青罗站了一回,就觉得自己的头发枯干卷缩,上面还冒着蓝烟。

“这鬼天气。”他咕哝着说,把一瓢水泼在地上,发烫的水气带着泥土味直冲上来,碰得骆驼背上包裹里的瓶罐和器皿叮当作响。他把瓢扔在青石打就的水槽里,直起腰来的时候,正撞上了一双绿色的猫眼。

“你的骆驼好漂亮。”她骑在井栏上,擂鼓似的前后摇摆着两条腿说。一眼看去,这女孩年方及笈,正属于那种懵懵懂懂却又心气浮躁的姑娘,就像宁州人用来喝酒的浅口碟,青罗觉得自己一眼就能看穿她的所有的狡猾和那些无伤大雅的诡计。这种表露出来的浅显和纯真,让他很快喜欢上了这位看上去像猫一样淘气的姑娘——大概这也是所有第一次见到鹿舞的那些男人们的心思。

她笑眯眯地坐在那儿,穿着一件窄袖淡绿短衣,外面罩着一件轻飘飘的罗纱衣裙,腰间的束带又细又窄,一双脚看上去伶仃小巧得过了分,踩在缠绕着粗绳的井轱辘上,总不安分地踏来踏去,就像小猫屁股上永远扭来摆去的尾巴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