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香(第3/9页)

他紧张地将双眼张开一条缝,却正看到露陌黑色的双瞳,如同在夜暗中盛开的黑色花朵,向外无限扩展,把青罗的全身都包融了进去。

他又觉得自己在做梦。但一个湿润柔软的东西碰了碰他的嘴唇。青罗的头脑炸了开来,快乐仿佛从天而降的焰火,将他窒息在其中。他懵懵懂懂地伸出手去,搂住了心上人。

露陌摸到了他的怀里:“这里硬邦邦的是什么?”

“拣来的一个皮囊。”青罗说,随手将怀里的东西解下来,放在桌子上。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院子里的那棵柳木,顶上的几片绿色叶子正在变黄,随后垂落下来。

六之乙

天色将明之时,南山路上才慢慢寂静下去,歌舞喧闹之声不绝于耳的长街终于安静下来。胡闹了一夜,铁打的人也需要休息了,但此时天香阁几栋连绵的小楼里,依稀传来一阵如驴叫般难听的歌声,还有拍子和叫好声。

在那栋小楼门外的回廊上,摆着三两张小围桌,几个酒客带着刀子盾牌,正坐在那里高谈阔论,内中一人却是小四。

只听得他高声嚷道:“府里的大夫总说,这样下去,我早晚会被酒色掏空而死。”

一个爱帮衬的家伙问道:“那你怎么说?”

“我回答说,死于酒色,那不就是我这辈子的梦想吗?”小四努力睁着一双鼠眼说。

他们哄堂大笑,又一人敬了小四将军一杯酒。

龙印妄腾腾腾地走了进来,肩膀都被雨水打湿了,他皱着眉四处看了看:“怎么找了这么个地方,公子在哪儿呢?”

小四醉眼朦胧地看着他,回答说:“你没听到这歌声吗?好像青蛙叫啊,除了我们公子,谁还能唱成这样。公子在里面和歌女们胡闹呢,他非要自己头上绑了帕子跳舞给歌女看——咦,你那个小孩呢,找到了吗?”

“放心吧,”龙印妄阴沉着脸说,“那小子逃不掉,早晚要被我抓回来。”

“切,”小四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都说我喝醉了,我看你才喝醉了,厌火城这么大,你去哪儿找一个小孩?”

龙印妄冷笑着说:“我在他胳膊上下了银蟾蛊,一日一夜就能长成,那时候他还跑得出我的手掌心吗?”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又问:“为什么偏偏要到天香阁来,时大珩不是在上城帮你们找好地方了吗?这里鱼龙混杂,昨天夜里羽大人就在这里被刺。有多危险,你们不知道吗?”

“危险在哪里?在哪里?”小四手搭凉棚做寻找状。他哈哈大笑着向后靠在椅子上,道:“兵法云,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就是因为这儿刚杀了人,才安全着呢。你看,我们在这闹腾了多半个晚上了,也没看到你说的危险呀。我们公子天纵英明,刚毅果敢,这点小算盘还计较不清吗?再说了,上城那种花楼在宁州到处都有,就是要到这种低俗下流的地方来,偷偷地来,才有乐趣嘛。”

龙印妄冷笑:“有石头的消息了没?”

“昨天倒是有一个。那个什么龙柱尊,他拿了个假货来交差,被我们家公子好一通骂,刚给轰走。”

“我这表哥办事总没个谱,”龙印妄又冷笑了一声,“算了,我再去找他,催他一催。”

高个子的印池术士刚走,一个茶钥的家将就匆匆赶了过来,附身在小四耳边报告道:“有线索了。龙将军派人来说,本来已经拿到真石头,但又被一个骑白骆驼的人抢走了。说是那人危险得紧,有万夫不当之勇,乃是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龙将军正在抓紧追查。”

“好,让他查。”小四又喝了一盅酒,他睁着朦胧的醉眼,努力地思考(这对他来说可真少见)道:“对了,我还真在哪儿见过一匹白骆驼呢。”

就在这时,一阵古怪的叫声,在窗户下应和着茶钥公子愉快的歌声响了起来。

小四歪歪斜斜地走到窗口,往下一看,不由得一缩脑袋,闪到了窗后。他看到一匹白骆驼正昂着脖子,站在马厩里,兴高采烈地和公子一唱一和。

他虽然酒喝多了,手脚麻软,但毕竟酒桌之上身经百战,脑袋瓜子尚且好使,当下回到桌前,一把扭住桌边的几位伴当,喝道:“危险!还喝什么喝,都他妈的别出声,嘘——管家管家,十万火急,快去上城召集人马,把我们的人全都带过来!”

六之丙

大雨初停,天色将明,码头靠近泊岸的空地里,十几个人或坐或站。赤膊的铁昆奴将粗铁棒横在肩上,心不在焉地抚摩他的光头;他后面站着的一人身影苗条细小,一张脸藏在顶黑油斗笠下,时刻有柄银色的小刀在她的手指头间闪来闪去,如同乌云间缠绕的电光;一个庞大如山的身躯半蹲在倒扣的小船边,大如磨盘的斧头躺在他簸箕大的手边;矮胖的苦龙围着他那条油腻腻的围裙,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一条黄胡须的大汉,拽着一条长鞭,低头沉思不语;黑影刀又套上了他的面具,那面具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须发都会无风自动,仿佛自己就是个活物一般。他们都沉默地站在雾气里,不言不语,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一条大船的黑影在雾中显现出来,靠近码头。船头上站着个人,身材宽胖,就如同半扇风帆。船与码头相隔尚有五十来步,船头上那人的一条胳膊一扬,随着呜呜风响,一条长绳索啪地窜过来在长长的拴船石上扣牢了。

船上水手七手八脚将大船拉近码头,船穿出浓雾,站在船头的那条大汉有张紫黑色的宽脸膛,一脸的落腮胡子如火焰般怒张,他身着黑色鲨鱼皮水靠,头巾却鲜红如火。

更多的绳索飞上码头,水手跳到岸上,将船牢牢系住。宽脸膛的汉子这才手腕一抖,先前扔上岸的三爪铁钩像蛇头一样昂起在空中,重重地砸在他的脚边。

众人看得清楚,那只三爪钩乃是用三角形的铁套将三个如弯月似的铁钩子套在一起,份量极重,可以投掷的距离也就更远。

这条大汉正是海钩子的首领,洄鲸湾上闻名遐迩的海匪红胡尉迟;而戴黑油斗笠者则是南山路上铁君子的首领青俏鹞,虽然是女流之辈,却以狠辣阴毒著称于下城;加上影子中的头面人物都已在此;这十来个人,个个都是厌火城呼风唤雨的角色,除非有天大的事情发生,不可能将他们齐聚于此。

红胡尉迟跳上岸来,一名亲随见岸上湿雾大,要给他披上一件斗篷。红胡不耐烦地一挥手,那位随从跌跌撞撞地飞出去十来步远,斗篷就如一面招展的大旗,呼的一声飞到海里。他头都不回,大步飞跳过来,口中叫道:“情形如何?”

“府兵已经动员,从昨天到今天,抓了我们二百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