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身无形(2)(第2/7页)

它们的模样笨拙,即不能转弯,也不能后退,但这些蒙着厚厚的牛皮的危楼一旦逼近城墙,就能展现出惊人的威力。蛮人士兵可以在高过城墙的平台上向下居高临下地射箭,而下一层的士兵如果能源源不断地冲过吊桥,在城墙上与羽人展开血战,就能在不擅长近战的羽人镇军中占据上风。

两侧的散兵或抬着钩援,或抬着飞云梯,也随之如潮水般冲上。他们都遮蔽着厚厚的盔甲,将盾牌顶在头上,从城头上往下看,只能看到一粒粒头盔和圆形的盾牌组成的海洋,汹涌地逼近而来。

守卫上城的厌火镇军也是久经战阵的羽族精兵,在突如其来的抛石雨中虽然惊惧万分,还是极快地布好防务。在从沙陀围城的震惊中惊醒过来后,他们依靠着坚实的白色城墙,心中逐渐镇定下来。沙陀兵逼近城墙的时候,那些如雨般抛洒到头上的火球和碎石弹停止了,羽人却依然龟缩在石墙和战棚,静静地听着城墙外的鼓声和隆隆的脚步声一点点地逼近。

直到这些声音靠到足够近,要把所有紧绷的神经一起绷断的时候,这些九州大地上最好的弓箭手们才随着一声梆子响,同时从女墙和雉堞后面探出头来,朝下面如潮水般涌来的蛮子兵射出一排排利箭。秘术师在箭上附了法术,它们飞到半空中,就会变成一道道锐利的火焰,对蛮人惯用的厚牛皮蒙皮和皮甲都会带来致命的损伤。

沙陀人一起立定脚步,缩起身子,尽量挤靠在一起承受这阵火雨的侵袭,但从盾牌的缝隙中穿入的火箭还是射倒了一拨人。这批冒着火的尸体还未及倒地,密集的盾牌中已经游鱼般冒出一排沙陀弓箭手,拉开大弓向上回击一排羽箭,他们甚至不抬头看一眼自己的箭落到何方,随即又钻入盾牌下躲藏起来。两边的箭如飞蝗,交织往来,密密麻麻地布满天空,带去了死亡的呼啸和阴影。

攻城车冒着密集的火箭贴近城墙时,迎接他们的是弩台上呼啸而至的铁翎箭,这些铁翎箭有成年人的胳膊粗细,能摧枯拉朽般穿透厚木板和生牛皮,将躲藏在移动堡垒里的蛮人成串地钉在一起,飞出车外。

空气中弥漫着腥冷的鲜血气味,蛮人忍受着惊人的损失,步步挨近。他们发现临近城墙处有一道斜陡坡让笨重的车子难以靠近城根。车上的士兵只能跳下去,冒着如冰山迸裂而下的矢石,在车前挖掘一条可以让攻城车靠近的通路。

沙陀步兵则冲到了城墙下,他们架设起飞云梯和钩援,先头部队蚁拊而上。这些先头部队,都是沙陀中最野蛮最能豁得出性命的精壮汉子,脸上画涂着狰狞的花纹,甩掉笨重的盔甲,挥舞着大刀或铁骨朵攀爬而上,指望能跳上垛口,和不擅近战的羽人展开肉搏。

依托高墙的羽人们则不慌不忙地抽开杠杆,让带着尖刺的檑木和狼牙拍从墙头跳跳蹦蹦地滚下。檑木上密植的逆须钉只要擦过就能把人扣挂在上面,一路翻滚成涂抹在白色城墙上的红色肉酱;狼牙拍像张遍布利齿的铁床,凌空下击,一下就能拍死四五人;铁鸱脚飞入密集的人群,再重新飞上城头,如同苍隼在鸟群中扑击盘旋,每一来回都钩断周围人的胳膊和大腿,让它们四散飞入空中。

在正门处,一条千足怪兽,正笔挺挺地越过沙陀兵组成的黑潮,撞向厚重的上城城门。那是沙陀蛮子用鹿门塬上一棵生长了一百年的银杉作成的攻城槌,重有两千斤,两百只强壮的胳膊把它扛起,在顶上覆盖起重重叠叠交错的盾牌,如同一只长满青铜鳞片的大鲤鱼,低着头向着有着月形拱的城门撞去。

那儿很快成了攻守之战中最惨烈的血肉绞机所在,这座娇美的城门就如同一具巨大的漩涡,吸引着双方最勇敢最强健的武士去触拥死亡。

上城城门的两扇大门厚有尺半,横向每隔三尺就箍有一根厚铁条,门枢粗如儿臂,门后更被二十根铁门闩顶得死死的,本来就是羽人的防御重点,门上有敌楼弩台,进攻者不时被扔下的巨石所砸中,城门边缘处处都是堆积的尸体和流血的伤者,后者还能号叫和爬行,但随即就被后面涌上的人群践踏成泥。

但这架攻城槌仿佛不可毁灭,野蛮的武士们光着膀子,流着血,带着洗劫上城的强烈愿望,在人字形木支架和盾牌的掩护下,有节奏地撞击被铁叶重重包裹的大门。二百条大汉一起使劲,一旦有人倒下,立刻就有人补充上去。大门怒吼着,可怕地颤抖着,就如同巨鼓的鼓面被擂响,而整个上城就是巨鼓共鸣的空腔。

在这样的轰鸣声里,大门开裂了,铁条变形了,门枢弯曲了,它随时都可能倒下。

沙陀人也看出了这点,他们调动铁骑,整齐地排列在城门外一箭之地等待着最后一击。羽人们几乎是绝望地做好了破城的准备,守城的将军将最精锐的庐人卫拉到了城门后面,这些决定殊死一战的奴隶们玄甲铿然,挑着一色的长铁戟,如同一座密林,静静地等待破门的一瞬,用人肉城墙去抵挡蛮族人的铁骑冲击。

敌楼上的防守者还在顽抗,他们将稻草把捆扎成人字形,灌满油脂,点着以后垂吊下去,想烧毁那架巨大的攻城槌,但沙陀蛮们早有准备,他们用整只牛皮袋子装着水,扔到着火的地方,水袋会在火焰上空炸开,形成一片白展展的水雾将火扑灭。

眼看城楼上的防守者已经束手无策了,野蛮的进攻者胸膛中充满着胜利的狂怒,已经开始准备欢呼。他们在大门前挤成一堆,谁都想拥有第一个冲进上城的蛮族英雄的荣誉。

突然两条白亮亮的带子从城门上方的滴水口中交叉喷涌而出,原来是羽人调来了行炉,将熔化的铁水倾泻而下。

火红色的雨水像瀑布从天而降,喷洒的泉水在空中狂舞,火神吞噬一切,盾牌被砸穿,厚厚的生牛皮化成轻烟,血肉之躯被火雨接触到,立刻就露出白骨,并且猛烈地燃烧起来。

那是什么样的可怕情形啊,沸腾的金属把那些勇敢的战士大半个身躯凝固在当地,他们还在发出那样可怕的惨叫,就连最不要命的蛮子也扔下攻城槌,抛下刀枪,开始掉头逃跑。城门周围瞬间只剩一片死尸。

羽人们随后向下倾倒沸油,将城门附近燃烧成一片死亡的火海。那条巨大无比的攻城槌也被点燃了。城墙沿线上,到处都矗立着熊熊燃烧的攻城车。

黑色的潮水开始向后退却。

那些血迹未干的羽人们在城墙上发出了傲慢的欢呼。上城挡住了十万蛮人的第一拨攻击。

九之戊

羽鹤亭从蛮人可怕的进攻所带来的血腥结局中喘出一口气来,转过身来找那个女孩。平台上空荡荡的,似乎失去了她的身影,但他随即看见那个小女孩坐在一尊武神的臂弯上,晃着两条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笑意地望着他。虽然摆出一副轻松悠闲的形态,却分明封堵住他下阁的道路。